穿越客朱汉旌想出来一个绝妙的转圜说辞,可王五长不给他转圜的机会。
笑话,这差役是欺软怕硬的行当,最擅长察言观色。王五长本来还吃不准他是什么人物,看他又是作揖又是说软话,心中大宽:这哪里会是藩国王子?
杭州是超级城市、大宋通商口岸。此时,大宋国力如日中天,万国来朝,各色海外番邦王子、高官多如过江之鲫,王五长也是见过世面的。在王五长看来,番邦王子、高官服装怪异,髡首短发者也不是没有,眼前这个汉子缺了一点啥?
缺了久居上位之人的气质!
凡是王子,哪怕是小小番邦的王子,也是从小含着金钥匙出生,锦衣玉食,在奶妈仆役伺候中长大,早已经习惯颐指气使的生活。慢说眼前这位“番邦王子”身边没有一群仆从,就是仆从失散了,也不该见到差役如此低声下气!
假的,一定是假的!
“嘿嘿!”王五长冷笑道:“哪里来的傻子,敢在杭州府冒充番邦王子,还不束手就擒!”话音未落,王五长单手从后腰处抽出一对铁尺,先冲朱汉旌丹田猛戳一记,打得朱汉旌痛苦地弯下腰;又迅疾在他后腰眼上猛抽一记,打得朱汉旌站立不稳,歪歪斜斜瘫倒在地!
今天王五长穿差役公服,所带铁尺又长又重,而且还是“两面烙饼”打法,先戳腹部丹田,等嫌疑犯收腹弯腰,再抽打他的后腰眼——这两下,打得朱汉旌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朱汉旌一个现代人,哪里挨过这么重的辣手?
他躺在地上,隔了好几秒种,才低低地吟呻出口。一张白脸,惨无人色,身子弓得像虾米,微微颤抖。
王五长原本以为这个身量高大的髡首汉子是个江洋大盗,下手重了些,却不曾想到这个髡首汉子这么不经打。这下子可把他为难了:把人打瘫了,怎么带回去?
心里发愁,也不知道这些财物价值几何,可这些都不妨碍王五长手上的行动。他利索地把这些财物都捡拾起来,塞入怀中……侵占嫌疑犯财物,本是差役们的陋规,上官是司空见惯,通常不予过问。
王五长本来想侵占了财物就走,这个半死不活的嫌疑犯就扔地上,随他爱咋咋地……难不成还要将他扛回去抬回去坐牢?
就在他刚刚拔腿欲走时,他看到街角匆匆转出来一个人,正是自己的雇主:打伤他、雇佣他的那个帮役。王五长心中暗道:“晦气!”
王五长本来想把这些财物都吞为己有,现在看到自己的雇主来了,赶紧把事情缘由简要说了一遍,老老实实献上财物,让帮役挑选。
这个帮役姓赵,本来无名,家里排行第九,人称赵九。他本是一个泼皮无赖,当上帮役以后,市井小民和帮闲们捧场,尊称他“九郎”。此人满脸横肉,肩宽腰圆,行事最是凶残。他勒索市井时,对不从者惯于捏造罪名,下重手,多次把壮汉整治成残废。
王五长就是被他打狠了,才投靠他,做了他手下的帮闲。
王五长知道他心狠手辣,不敢忤逆了他,立即将他侵占的财物都掏出来,上供给赵九。
赵九收走了所有财物,还不忘记吩咐:“将他收了监。”
王五长心中纳闷,小心翼翼地问道:“都头,这是为何?”
都头,本来是大宋军中管束一百个人的军官,职务大概相当于后世的连长。市井小民或者手下称呼衙役为“都头”,是抬举他。这个帮役连经制正役都还算不上,称呼他都头,是大言抬举了。
赵九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多嘴!”
王五长赶紧低头控背弯腰,作出驯服状。
赵九左右看看,无人,这才低声说:“休要多嘴!方才府衙内传话出来,清溪喫菜事魔邪党作乱,赤佬亏空不足用,州府大抓配军。你等这几日小心些,看到无业流民、滋事闲汉,一概抓了进去!”末了,赵九还不忘记交代:“休要外传!”
王五长抬脚踢了踢还在倒地吟呻的朱汉旌,为难道:“这垂死之人,还能拘了回去?”
赵九只上下扫了朱汉旌一眼,就说:“手大脚大,一个大长汉子,嗯,就是脸白了些,平素少田间劳作。若说这身量……也是个好配军!你去叫两个人,抬了回去!”
王五长很不情愿地去附近找了两个钱塘县的帮闲,说是“赵都头”吩咐,要他们把这个髡首汉子抬了回去。自己却脚底抹油,溜了!
钱塘县是附郭县,同样是帮闲,他们在州府帮闲面前,还是低了一等。两个帮闲心中叫苦不迭,当面不敢说啥,背后骂了王五长全家。王五长一转身,脚底抹油,跑去通风报信了。
王五长是衙役这个贱民中最底层的帮闲,又被派去最没有油水的府前街巡街,若不是有自己的生发渠道,早该饿死了。
王五长的渠道就是打探府衙内各种消息,出卖消息赚钱,而且还得卖、得、快!。
大宋朝的保密工作相当差。朝廷八面透风,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府衙内各级官员、各色吏员都有自己的厉害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凡是有什么利弊之事,牵扯到诸人身后的关系,官员吏员们就会向自己的关系及时透露。
官员吏员如此,那些连工资都没有的衙役、副役、帮役、帮闲等,更是如此。王五长听得赵九说“清溪县有事魔邪党作乱,”要衙役们大抓“无业流民、滋事闲汉”刺配从军,当即判断此事关系到向自己缴纳保护费的一干流氓闲汉,又关系到自己的亲近友好,他立即跑去挨个儿和这些人打了招呼。
王五长吩咐自己保护下的流氓闲汉要少上街,尤其不要滋事。这两浙路、杭州府的禁军亏空额度巨大,路、府上官既然决心抓人充军,断然不是一个小数字。若是此时犯事,哪怕平素交足了保护费,此时军国大事要紧,也要抓你去当贼配军!
至于王五长的亲近友好,那也要通知他们赶紧买米屯粮!战事一起,首当其冲的就是米价。这清溪县虽然距离杭州府还有三百多里路,但是粮商最喜哄抬米价,周边一有风吹草动就抬价限购,若是去晚了,恐怕有钱都未必能买到米了!王五长的亲近友好多数是穷人,家中所存不过三五日口粮,哪堪又是抬价又是限购?
王五长的腿儿长,跑得快,不到半日功夫,就把自己保护下的流氓泼皮和亲近友好都通知到了。冬日大中午的,他穿得多,在大太阳下,边跑边脱,还是出了一身大汗,最后累得连舌头都喘出来了!
“呼、呼、呼……”
王五长拉着长长的舌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府衙前。远远地,他就看到帮闲们提溜着各色人犯,鱼贯从侧门送入班房。
这些人犯看衣着打扮,行动举止,是什么人都有——有泼皮、闲汉、无赖、乞丐。这些是例常抓捕对象,每逢清街,都要抓几十上百个进来。只不过,这次抓得有点多了!
王五长再看,人犯中还有进城卖菜的菜农。那几个肩头上扛着扁担,两头挑着菜篮子的乡下粗汉子不就是菜农吗?什么?进城卖菜也抓?
还有人犯倒是不用自己扛,他的货都让帮闲挑了。看他衣着打扮——身上穿着粗糙缝制的兽皮……这人定是个猎户,进城卖野味,结果野味被帮闲们抢了挑了,人都被五花大绑押过来。看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滚满泥土,想必也是好一番争斗才被抓住的。
更连私盐贩子都有被抓的,这可真是奇怪了!大宋官盐价格奇高,又含恶硝,能把人吃得上吐下泻,所以私盐屡禁不绝。杭州靠近海边,一直有人偷制私盐,偷贩私盐。平素府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州府官员吏员们都好吃私盐。私盐贩子们素来都交保护费,此番连私盐贩子都抓,可见抓得太过了!
王五长心想:此番事大,赶紧回衙!于是他豁出吃奶力气,快步紧走,眼见走到侧门前时,居然看到知州赵霆!
这一看,惊得他两个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知州赵霆,擅长书法丹青,文采飞扬,平日里极少坐衙署理公务。白日纵酒,通宵宴游,这就是他每日的例行活动。春日里,他要出门郊游踏青;夏日里,他要下西湖泛舟采莲避暑;秋日里,他要去登高望远迎风舞剑;冬日里,四野萧条,他还穿着锦衣狐裘袖藏暖笼出城赏雪。杭州周边盛景,他是看不足,玩不厌,唯一厌倦的只有公事。
王五长极少看到赵知州署理公事。尤其是这等抓人充军的事,本来是吏员,最多只要一个通判指挥衙役们行事,何需知州亲自办公?
王五长匆匆一眼,就看到知州赵霆脸色阴郁。王五长心中知道不妙,赶紧低头快步进了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