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潇洒先生后,回去太早,朱汉旌巡视了军营。一番走动之后,他饥肠辘辘,就在难民营中吃了粥饭,觉得这粥饭尚好……不太稀,也不太稠,适口。
朱汉旌并不知道:古来施粥有技巧,所谓粥要“插筷子不倒”的做法并不对。吃得太饱,又数万人猬集一处,这打架斗殴强辱侵害就少不了。一旦难民没有事做,就绝对不能吃得太饱。倒是这些经办的士卒、衙役办事用心,连粥饭细节都给考虑周全了。
十将李固、衙役汪清水跟随他巡营,朱汉旌对他们的用心也颇为赞赏。
十将李固腼腆,衙役汪清水倒是能说会道。汪清水说:“难民初到,男女老幼混杂,一要吃喝,二要拉撒,三是住宿。某等都是桐庐人,大概知道会来多少人,就在这军营中划拉了地盘,指引他们安置。也是这营中的留守老军得力,每日每夜地开伙,这几万人寒冬迁徙,也就是冻饿急病倒毙不到百人而已。”
他脸上满满自得之色,可这不到百人的数字让朱汉旌很是心惊。古代每次迁徙都有大量路倒,古书中流民辗转千里填沟壑,幸存者都是寥寥。当然对于这两个组织者,一个是亲兵十将,一个是县衙差役,能够将这数万人组织到死亡不到百人,就是极大的成绩了。
朱汉旌重重叹息了一声,道:“民生多艰!”
两个组织者都叉手行礼,正色说道:“托王子的福!另外,某两人也犯下一桩大过!如今请王子重重治罪!”
朱汉旌惊讶问道:“什么事?”
还是衙役汪清水来分说。他愧疚叉手弯腰说道:“王子不在,留守大营的只有几十个伤兵老卒,难民初到,嗷嗷待哺,某等擅自开了军仓,取了军粮、军布等一干物资救济。听闻乱军来袭,某等又开军仓,取了弓弩刀枪旌旗,组织了民壮上营墙防守。墙头旌旗密集,火把遍布,声势倒也雄壮,让乱军不敢入营。这都是某等擅自行事,请王子责罚!”
朱汉旌心里笑骂道:这衙役奸猾!他脸上堆笑,伸手将他们两个扶起,拍了拍肩膀,说道:“事急从权,便宜行事!何罪之有?能护住大营,护住数万难民,便是滔天大功!”
朱汉旌想了想,问道:“有多少民壮?可堪一用?”
两个人脸色都是自得之色,回答道:“这些民壮都是善良淳朴百姓,也操练过几天,要上阵对战不行,巡城维持秩序倒也能尽职。”
朱汉旌高兴得以拳砸手,说道:“好事,某要清理城内治安,这杭州民壮一时还组织不起来,及时组织起来,乡里乡亲也容易放纵。你们手头上有四五万难民,可以拉一部分去城中劳作,以工代赈;可以组织一部分充当民壮。但凡大乱,主力骨干都是地痞流氓。这些人既往在本地是地头蛇恶霸,这本地民壮甚至怕他们,怎么能用本地民壮来抓人?明后两日,你陆续组织、培训大批民壮去抓人。这城中余匪就能清理干净了。”
两人叉手应喏,朱汉旌还交代说:“事急从权,便宜行事!尽力做好便是!钱粮这些日子都运上来了,找新派来的吏员领用。钱粮之事,该花用的就花用,莫要误了大事便成了。哦,对了……”朱汉旌一拍头盔,说道,“任命你们两个为都头,权领禁军大营总管。从今日起,比照都头领取月奉!用心办事,某总是亏待不了你们!”
出了大营,夕阳西斜,一干人都饿了。朱汉旌遥指城内,笑道:“快些走,某请尔等去找一处上好的酒楼饭馆,最好有说话的酒楼,饱餐一顿。”众人大乐,欢呼一声,加快脚步。朱汉旌派遣一个脚快的传令兵在前寻一处能够容纳近四十人、最好能有说话的高档酒楼,定了饭菜,再跑步回来向导。
朱汉旌仰慕大宋已久,阴差阳错穿越过来,怎么能不亲身体验一番百万人口的杭州繁华程度呢?他又早早对听雨说过不回州衙用晚餐,觉得就算是在杭州城中玩到晚也没有关系。光复了,与民同乐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啊。哈哈哈。
能当传令兵的都是脚力快、为人机灵的角色。这传令兵曹上不多时就回转,称找到一家酒楼,上下两层,楼上雅座足可以容纳一百多人,有说话人,食料充足,菜色亦是上乘。众人都是饥肠辘辘,当下就有士卒高声笑道:“大鱼大肉,吃饱就好!”
朱汉旌亦是开怀,说:“还能饿了你们?好好吃喝,都算某账上!哎……遣人回去,取饭菜钱,莫要短少了酒家!”
一行人加快脚步,匆匆而走。很快在传令兵曹上引导下,看到这家“太白醉”酒楼。这家酒楼就在路边,上下二层。酒幡迎风招展,又在黄昏日光中镀了一层金色,十分惹眼。
士卒大哗,人人拔腿就向前跑。
朱汉旌在空中虚挥两鞭,笑骂道:“都是一群馋虫。某等盔甲鲜明,刀枪弓箭求齐全,如此冲进去,是要拿人还是要抄家?都斯文些!”
士卒们这才规矩起来。朱汉旌加快马步,小跑走在前面,远远地就看见酒家的待招在门口挥手致意了。
朱汉旌跑近前,就有两个伶俐的待招快步小跑上前,帮他住马,扶他下马,还不忘喝彩一声:“好俊的马上功夫!”
这马屁拍得勉强,朱汉旌有些羞愧,口中说道:“当不得夸奖!某家的马术,某家自知。”
那两个待招倒是一脸诚恳,说道:“不瞒官人说,城中能骑马的官人少见,如此英武的官人更是俺等从来没有见过。”嘴上说话,手脚不慢,两个人分出一人就把朱汉旌的军马牵去后院洗刷饮马饲料,另一个人头前带路,延客上楼。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朱汉旌穿越之前整理资料时看过大宋酒楼招待水平颇高,想不到连拍马屁水平都如此文雅恳切,当心心中舒服。他满脸喜色,对那个待招说:“不急着上楼,某等都是粗汉,就在楼下整队,约束好人马,免得惊吓了市民。”
朱汉旌把那三四十个亲兵拢在面前,和颜悦色道:“某等都是江浙子弟兵,平乱救民,民众景仰的救兵,切莫不要浪得无形,辱没了自己名声!听某号令!安静上楼,不得喧哗,只吃酒,不闹酒!”
众士卒低沉而有力地回应一声:“喏!”就换成一队,鱼贯而上。楼梯就设在大堂中央。一队武装官军闯堂上楼,把一楼的食客都吓得人人脸色大变,无人敢说话。可这群官军也不敢说话,目不斜视,直上二楼。很快就有食客回过神来,点头赞赏:少见如此循规蹈矩的军汉!
待招才二十多岁,可也在这酒楼跑堂十年,还是初见如此规矩的军汉,当下暗暗赞道:好一支爱民官军!
一队三十多人上了二楼,安安静静有序找桌椅坐下,只是东张西望,无人敢喧哗。这些人几乎都是穷人出身,去酒楼吃饭都少,更不要说上二楼雅座了。
只见这二楼雅座十分宽敞,明窗净几。每个雅间都临窗而设,各自隔断。时值冬日,不开窗。未及天黑,雅间内已然是灯火通明。雅间门口挂着半透光的竹帘,很有隐私性,适合谈话会客。大厅中间有楼梯,还有一处天井。朱汉旌凑近前一看,上面有葫芦,有麻绳,吊着托板。朱汉旌一看就明白了:提升梯,传菜用。
他笑吟吟问招待:“可否让某操作一次?”
正逢楼下要上菜,朱汉旌拉着麻绳,托板把一楼放好的毛巾、净面水托上来。机构精巧,操作容易,也不怎么费力;麻绳也不滑手。朱汉旌大赞:“想不到宋人如此精巧!”
那招待站在旁边,心中窃笑:村!早听说这个什么王子是海外来归的藩国人物,想来是个不开化的番邦蛮獠。此等葫芦提物机构在大宋酒楼常见,他都觉得稀奇!
大宋酒楼待客殷勤。这客人上来雅座,就上热毛巾、净面水,比后世高档酒楼也不差多少。接着上小菜、看果子。
看果子就是后世的菜雕。每张桌子都上了一个看果子,那是用白萝卜雕刻的一只展翅仙鹤。一群亲兵都觉得惊奇,朱汉旌倒是从后世记载上知道这些“看果子”,第一次亲眼所见,也是啧啧称奇,捧起来赏玩。灯火下,这白鹤更显灵动。
小菜自然没有花生、土豆丝、辣椒等——那要等明代从美洲传入。此时的小菜是萝卜干、肉脯。浙江萧山萝卜干在后世很有名气,此时杭州城内也有萝卜干小菜。朱汉旌举箸品尝,觉得这两个小菜味道与后世差一些,口感偏咸,看来经过千年发展,连肉脯菜干的口感都进步明显。
待招问朱汉旌要上什么酒?朱汉旌点了花雕,要求等菜吃得半饱再温热了上来。待招喏喏退出去。朱汉旌大声喝令:“此番光复,全仗上下一心,人人用命!今夜开酒禁,限饮一碗,更严禁醉酒!酒量浅的,不要饮酒,免得误事。”
人人欢喜地应喏。自古以来军营中禁酒,当兵都是不知道未来的亡命之徒,更是馋酒。这军营里面偷喝酒不少见,可当官这么请吃酒就少了。虽然只有一碗,也是人人欢腾。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蔬菜就端上来了,再过一会儿,肉菜也上来了。看来这酒楼备料果然充足。
此时还没有小锅快炒,蔬菜多是水煮加盐,倒也清淡。其他的就是靠肉菜。朱汉旌是主将,这次只带着亲兵,又没有孙大哥等随行,自然一个人享用一雅间,一个人面对满满一桌菜。
这可怎么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