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滢,是大楚陈家的嫡系嫡女。我出生时,父亲为我取名为滢,母亲说此名有些轻浮,女孩当取更为稳重些,但父亲却说,滢滢是我陈家娇客,只需生养得美貌便可,反正她这一生都只会尊贵。
是的,我的确过的尊贵。
从吃饭用的盘盏,到平日穿的鞋袜,没有一样是粗糙之物,就连夏日里手上执的小扇,扇柄都是用的上好玉石,据说这一小块玉,便能让一个五口之家一世富贵。
每每出门赴宴,我的身侧总不缺玩伴,衣饰钗环仪容总能被众人夸赞,陈家贵女的风头那时可堪公主。
我知道这些缘由,因为我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人。
昔日母亲怀我时,皇帝曾言,若是生出来是个女孩,便嫁入天家,聘为皇后。其实那时陈家势力大,已经让皇帝起了疑心,这一番话也不过是在郎中偷偷判了男女后的假意恩宠,然而那郎中的技术实在不高,母亲肚子里的我,是个女孩,陈家的恩宠,又可再多个几十年。
所以我是整个陈家的明珠,也相当于是整个大楚的明珠。
兄长给我送礼,总说一年比一年难送,小弟也总说,阿姊好像无欲无求的仙人,对什么东西的感觉都只是淡淡的。母亲说,这是贵女的骄矜。我要求什么呢?我什么都有,什么都是最好的,我需要求什么呢?
我被陈家培养成了一个合格的皇后,当上了大楚最尊贵的女人。穿着凤袍嫁入宫中的那天,母亲问我怕不怕,我面色平静,内心毫无波澜地摇摇头,父亲说,这才是我陈家的皇后。
数百级的阶梯,我一一踏过,持着最标准的仪态,走向那个尊贵的皇帝,慕白。
我们像多数的帝后一样,身份,容貌,年纪都是最相配的,唯独心思不相配。
他是个合格的皇帝,我是个合格的皇后,仅此而已。
他会初一十五来我宫殿,而我也会用心为他选秀,想办法管理好他的后宫。可情窦初开的年纪嫁给了这样一个与我如此相配的男人,我又怎么会不动心呢?
后宫佳丽三千,却无一人能走进他的心,我原以为,这世上应再无人能得他青睐,我原以为,只要我一直陪在他身边,就能成为他心中那个无法割舍的人,直到,嘉平公主入宫。
几乎是见她的第一面,我就觉得,她是那个入慕白之眼的人。
她身上的公主傲气,是陈家无论如何也培养不出的骄矜。那是属于皇室的傲骨,就算她言语和善,就算她叩拜于我面前,也掩不住她的贵气,与慕白如出一辙的贵气。
在她面前,行礼只是一个动作,并不是代表她身份高低,在她眼中,我与慕白都只是大楚的帝后,与她无关。
不出我的所料,慕白喜欢上了她。
我这一生无欲无求,皆不过因为我想要的东西几乎唾手可得,唯独此生遇到了一个最想要的人,却是最无法强求的人。
慕白一时兴起贬她为嘉嫔,可后来的时日,他唤的都是嘉平。而于我,从来都只是皇后。
他会在除夕时匆匆离开太后的宫中只为吃她宫中的一顿饭,可这么多年,却连一次守夜都未来过我宫中。
许多的嫔妃都对嘉平不满,慕白的喜欢并没有他俩以为的那样隐蔽,这后宫之中,多得是眼尖的女子。可慕白对我说过,要我看护嘉平。所以我在陈家学的那些心机城府,几乎全都用来了护嘉平周全。
平心而论,嘉平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子,如果不是这样的身份,我想我们能成为朋友。
她心思奇巧,创出的麻将风靡了整个宫廷。就连太后也召了我与慕白还有她去打麻将。我永远都记得那一日,我坐在慕白对面,我的心思流连于他,他的目光徘徊在她身上。那时的我还未被情情爱爱冲昏头脑,那时的我还能保住一个贵女的骄矜,那时的我希望时光就停在这里。
可是嘉平怀孕了。
前朝后宫的风浪已经不是慕白能止住的了。他某一日过来找我,他说他需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帝后的孩子。皇帝的长子绝对不能从嘉平的肚子里出来,而若想留住这个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皇后生出嫡长子,这样还有一线生机。
慕白此生求了我两次,第一次让我护住嘉平,第二次让我的孩子为他们的孩子做屏障。
他一定不知道这对一个喜欢他的人来说有多残忍。
他一定不知道嫉妒之心有多可怕。
我答应了他,他便经常宿在我的宫里,他吩咐人每日给我熬很多的补药。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我每一日都会喝下避孕的汤药,我最后的骄矜,被我的嫉妒毁了。
我派人调查了嘉平的事,我遣人在她宫里的角落洒下木樨香,我遣人偷偷将她身边的物件换上玉,将书本换成带玉字,民字标题的,我让自己在她宫里的人言语中多提那三个字。
嘉平的孩子被太后弄没了,嘉平也一日日消弱下去,直到香消玉殒。
她死在了她的忧思里,她死在了我给她送的梦魇里。
我又成了那个与慕白最相配的人,是这阖宫他不爱的女人里,最得他心意的那个。
嘉平留给他的故事,他写成了书册日夜翻看,我问他为何看那么多遍,他说他参不透那个秘密。我找他借了来看,其实嘉平藏在故事里说不出的话很好猜。还书的那日,他问我是否找到了那个秘密,我点点头,他笑笑,没说什么,也没让我告诉他。
我回宫的路上,突然明白,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什么参不透的,不过是不愿参透,一本不愿被看懂的书,他便可以看一辈子。
我曾以为自己可以无欲无求一生,其实只不过是我没体会过求而不得的感觉。
我曾以为自己只要能伴他一生就好,其实只不过是我没看到过他爱一个人的眼神。
我终于明白,这一生,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我与他彼此尊贵,我们是最合格的帝后,也只是最合格的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