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克敦的冬天总是不下雪，阴雨绵绵的天气让威尔逊焦头烂额。WX-00的设计稿已经完成了，可是潮湿的天气使他迟迟无法开启实验。真该死。他想。炼金引擎的设计专利收入已经见底，他必须做出点新的东西才能维持生计和继续购进实验材料。
“说真的，在这些无用科学上有谁会在意你的成就呢，快放弃你那无聊的创意吧伙计，让机器人只存在于那些文学贱人的幻想小说里，你还能做出更多轰动世界的奇作。回归生活，威尔逊。”酒馆里灯光昏暗，角落的驻唱弹着蓝调。米歇尔说的他都明白，可是WX-00是他从出生以来都渴求的梦想，那是他作为一个科学家唯一的理由。
理性从来不是全部。科学也不是。
威尔逊乍然惊醒，酒馆的蓝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炼金引擎轰轰作响的嘈杂声。
又睡在稿纸上了。威尔逊揉了揉脑袋。他想逃避这些巨大的问题。资金，伦理，意义……
公寓响起了敲门声。“希格斯先生，帕修斯先生来了。”房东老头总是闲的无事可做。门开了，米歇尔走了进来。
“你又在桌子上睡觉吗，”米歇尔笑着调侃他，“再多一次就能实现你成为桌子的愿望了。”
“少来。有什么事吗，我没有多余的幽默和你开玩笑了。”威尔逊没好气地说。
“我带了两瓶白兰地。你这个穷鬼肯定买不起自己想喝的酒，你的酒钱全都花在那个幻想机器人身上了，嘿。”
“我还有杜松子……”
“别再证明自己是个穷人了，威尔逊。”米歇尔打断他的争辩，“晚饭呢？”
“我准备弄点沙拉，冰箱里有鸡胸肉。”
“你知道我不吃紫甘蓝。”
“你告诉我你要来了吗，我只有紫甘蓝。”威尔逊丝毫不领酒情，转身便向储物间走去。
“拜托，别告诉我苏格兰男人没有厨房~”“少在那阴阳怪气！”
米歇尔笑得在威尔逊散落在地的稿纸上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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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钱吗？”
两杯白兰地下肚，威尔逊的心情逐渐放松了下来。“缺时间。”威尔逊打开了金枪鱼罐头，米歇尔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明亮，“我还囤积了很多新发明，但是WX-00的制作很可能没法赶在我的存款耗干之前开始了。说实话，有一些东西还蛮无趣的，只是做出来娱乐自己罢了。”
“娱乐自己？”米歇尔笑了一声，“老兄，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想想你的年纪吧。”
“我才只有27岁……”
“二十七！”米歇尔又喝了一杯，他的鼻头已经开始发红了，“二十七岁，威尔逊！小米歇尔在我二十七岁的时候已经会走路了！醒醒吧，你希望自己家庭美满还是打一辈子光棍？”
“……”威尔逊沉默了一会儿，喝了一小口掺了果汁的白兰地，“我希望WX-00在我活着的时候能成为传说。”他小声道。
“我的天……你真是个固执的家伙。”
两个人沉默良久。“你真应该找个人陪你。”米歇尔说，“我已经结婚了，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我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带你去四处溜达，和你一起喝酒兜风。你知道的，我已经是一个接近中年的男人了，我必须对自己的家庭负责。”
“……”威尔逊无言，只能一口又一口地咀嚼着索然无味的甘蓝叶。
“说起来你还从来没见过小米歇尔呢，成天把自己闷在家里，我妻子也抱怨我天天往你家跑又不见你人过去，怀疑我是不是找借口偷偷溜去舞厅找女人了，嘿。”米歇尔摸着口袋，掏出自己的钱包，“前几天好不容易全家去了城西的那家波克照相馆，洗出来一张全家福，还没给别人看过呢。来瞧瞧我可爱的儿子。”
米歇尔拿出照片。照片上是一家三口在摄影棚里，后面是劣质的布景装饰。米歇尔站在右边，照片里的他笑得很开心。他的妻子蒂芬妮站在左边，右手搂着孩子的肩膀。孩子已经很大了，九岁的身姿竟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
小米歇尔也笑得很开心。威尔逊心想。这也许就是……家庭吗？威尔逊默默地看着。蒂芬妮是米歇尔在曼彻斯特出差时认识的女工，她很漂亮，碧蓝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动人的光。哦，那绝不是在伯利克街后巷的贫民区能够看到的眼睛。威尔逊继续想到。他还听说米歇尔和蒂芬妮的婚礼是花了很多钱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举行的，米歇尔还认识不少贵族绅士，婚礼现场十分壮观。
结婚的第二年他们就生下了小米歇尔，小米歇尔长得很像他的父亲，高鼻梁薄嘴唇，笑起来像一只小鼹鼠一样可爱。威尔逊胡乱思考着，又喝下了一杯白兰地。
“伦敦桥……塌下来……”恍惚中他听到了街道上巡夜的警卫在慢悠悠的哼着歌。
“这两年政府部门的效率越来越低了。还好，专利局这边事情都还不算少。”米歇尔说，“我手下的科研部门每年都有新业绩，再加上伯克敦有你这样的科学家……”
“我最近可没再给我自己的东西投过专利申请。”
“我知——道，”米歇尔把白兰地倒空了，随即又开了一瓶，“我是说，你这样的，像文森特、韦斯莱那些狂热的家伙，我的天哪，他们好不容易有了些新发明了，还要专门大张旗鼓的花费资金开一个记者会，美其名曰宣传，居然还有一群追随者捧着他们……真是疯狂！”
威尔逊冷笑了一声。
“虽然没什么真本事，不过他们这样也真是算是有眼见的商人，谁不知道如今搞科学是最吃香的呢，看着他们赚得盆满钵满连我都眼热。”米歇尔无奈地说道，“可惜我更没这天赋……但是没关系。伙计，你可真够厉害的，连带着我也跟着一起吃香呢。”
威尔逊停顿了一下，似乎感到了什么违和：“你在说什么啊？”
“你的发明……真是些神奇的东西，委员会那帮眼尖的畜生看了都赞不绝口，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威尔逊。”
米歇尔似乎也有些醉了，但那些话却不像是酒精作用下的胡话。
你的发明，威尔逊。
“有一个……男人……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警卫的哼唱又一次在窗外响起。看来是又在巷口走了一圈。
“委员会？我的发明？你用我的发明做了什么？”
米歇尔好像顿时清醒了一些，立刻坐起身来辩解道：“等等，我不是……”
“你什么时候干的事情？上个月借给你的水平仪？还是半年前的汞蒸气罗盘？见鬼！”威尔逊从沙发上弹起，开始在屋里踱步。
“我说的是去年，你不是把你的炼金仪器托给我去注册专利好拿出去赚点钱回来做你的机器人嘛……”
“WX-00不是什么机器人！它是一个跨越时代的创造和文明！”
“你说得对，文明。反正你也就只知道捣鼓你那些没用的东西，对除此之外的东西就不管不顾。”
“见鬼，帕修斯，你刚才在说最近的事情，和去年有什么关系！炼金引擎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你肯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哦该死，是不是关系到你的年终审核？你的业绩？你手下的研究机构？你……我……！”威尔逊一时间语无伦次起来，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伙计，冷静点，反正你自认清高，也不需要那些名声或是钱，我也就只是物尽其用而已。”米歇尔也开始显得又些不耐烦了。
物尽其用，这个词在威尔逊听来是那么的刺耳。
他不像那些商人一样追名逐利，不会跟米歇尔抢夺成果或是谈论分成，他只知道一个人呆在这该死的破屋子里，而那些委员会的绅士们甚至都没有可能在宴会上偶然见到他。米歇尔所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听话的棋子，只需要一些虚伪的关心和最低限度的生活费就能过活的优秀的棋子。
从他们相遇的那天起，威尔逊已经成长了很多，但就算现在他能够轻松的看穿电磁的轨迹，他却仍然那么的天真。原来他是从未拥有过友情。
“……伦敦桥……塌下来……塌下来……塌……下……来……”他再一次听见巡夜的警卫哼着单调无聊的童谣。酒精开始在威尔逊滚烫的脑袋里奔流。他觉得头痛欲裂。
几分钟前米歇尔炫耀自己妻子时的笑容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但他关心的话语和他妻子那漂亮的脸蛋都开始扭曲，在他的脑海里对他放声嘲笑着。
威尔逊一挥手碰翻了桌上的白兰地，对酒瓶砸在木地板上沉闷的碎裂声充耳不闻。
“帕修斯，你利用我。”他愤怒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脸色惨白。
“威尔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早该从你自我中心的梦里醒来了。”米歇尔表情复杂的看着眼前失去理智的朋友。
“我？我自我中心？我那么相信你，跟你分享我的发明……你不要想再欺骗我了，从你偷偷拿我的东西去注册那些狗屁专利开始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那都是属于我的……属于我的！你拿去做什么了？邀功请赏？年终审核？评优晋升？没错，你就靠着我的心血去过你的好日子吧，开心了就来这破烂的地方陪可怜的威尔逊喝一杯酒，你们就又是好朋友啦！我受不了了，帕修斯，给我滚出这间屋子，再也别让我看到你——”
屋里的灯倏地熄灭了，不知是因为断电还是短路，屋里顿时漆黑一片。
两个人瞬间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屋里的沉默才被米歇尔打破了。“听我说，威尔逊，我们现在都有些喝多了，我现在马上离开，明天再过来我慢慢和你解释好吗？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米歇尔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冷静。
威尔逊没有说话。
“……可以吗？”米歇尔问。
威尔逊依然沉默。
黑暗中亮起了一点光，是威尔逊划亮了一根贴身存放的火柴。“帕修斯……”
米歇尔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向威尔逊冲过来。威尔逊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一滑摔翻在地，手中的火柴也掉到了地上。“不！！！”米歇尔怒吼着脱下夹克冲向威尔逊身后，威尔逊呆滞地回过头，火柴掉落的地方，酒精开始燃烧，火焰瞬间向外扩张开来。米歇尔疯狂地扑打着火焰，试图用小小的棉夹克将它扑灭。威尔逊似乎突然回过神来，向着工作台冲去，从地上捡起散落的图纸。
WX-00，那是他这一生唯一倾注了大量心血的东西。
火舌已经舔到了威尔逊的头发，一瞬间燎掉了他后颈垂落的一大撮长发，他赶忙用手拍灭火星。
“史密斯先生！史密斯先生！”米歇尔大声呼喊着房东，“请快帮忙打电话给消防队！”他冲到洗手间拧开了水龙头，可是水管似乎堵塞住了。“我的天哪威尔逊，”他大喊，“你都不洗澡的吗！”
威尔逊没有回答他，怀里搂着一沓图纸向屋外冲去。大火烧得木地板噼啪作响，角落的承重柱也开始燃烧。“让楼里的人快跑吧，史密斯先生。”威尔逊的语气冷静得出奇。
承重柱的顶部被烧穿了，顶上的一根木梁摔了下来，压在了米歇尔的腿上。他惨叫了一声，声音被烈火的噪声盖得严严实实。
四层的公寓楼很快就被清空，人们抱着抢救出来的财物呆呆地看着火势愈演愈烈。威尔逊只是看着手上的图纸。“帕修斯……”他习惯性地回过头，却呆住了。帕修斯？谁是帕修斯？
你干的很好，这只是一场意外，那是他应得的。
“有一个男人……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警卫低沉的哼唱在威尔逊耳边响起，威尔逊汗毛直竖，猛地回过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见鬼！这个时候哪里有什么警卫！
米歇尔·帕修斯，不论如何，那也是他的挚友，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伙伴，帕修斯。米歇尔·帕修斯。
他还在里面！
威尔逊扔下图纸不顾一切地冲进火场，房东错愕地伸手阻拦，却被冲刺中的威尔逊撞开了。“米歇尔！”威尔逊跑上二楼，二楼已经是一片火海，“米歇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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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尔的尸体被威尔逊拖了出来。威尔逊的头发又被烧掉了一大撮，其余的头发直立起来，像一只发怒的蜥蜴。米歇尔是窒息而死的，他皮肤上只有十几处较小的烧伤。
消防队非常及时地赶到了，威尔逊放下米歇尔的尸体，摸到大街上拿走了丢下的图纸，然后溜回后巷扛着米歇尔的尸体没入了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