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秀在我身后放下半面幔帐遮挡光线,低头退出房间,椅上了房门。待四下安静,四爷忽然开口说道:“你说……我的眼睛会不会瞎了。”
我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一丝好笑,正了正面色道:“爷只是被碱性的物质烧伤了眼睛,现在有些发炎,我猜郎中给四爷开的药方应该是消炎镇痛的,给您用上几日,一定会好起来。”
四爷听得受用,抿嘴一乐,又像觉察出什么似的,“为何我觉得你说话与旁人不同,何谓发炎?”
我心下一紧,辨别道:“我们那里是这样说得,受伤发红发热都叫发炎,不同地方不同说法,总之不太严重。”
“话虽如此,你可知道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的滋味着实令人惶恐。”
“爷现在就是好生歇息,别的什么都不要去想,自有我们侍奉着。”
他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些,“不知为何,攥着你的手到能令我心安……”
正说着,门外有了稀疏响动,一位妇人推门而入,走得又轻又快,见四爷躺在塌上,已是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怎么会这样,瞧这一双眼睛红得,几时才能够养好。”
四爷嘴里扯出一丝惭愧的笑,“娘来了,不必担心儿子,已经不疼了。”
四爷的亲娘颜氏还是忍不住抹泪,低头瞥见四爷攥着我的手,面容不善的打量了我一眼,我赶忙把手抽回,四爷可能也觉察出异样,解释道:“娘你不知道,刚才多亏了她用油给儿子净了眼睛,不然儿子还要多受几分苦。”
颜氏垂下眼睑看不出眼中神色,“如此看来倒是个伶俐丫头,晓得伺候主子周全才是做婢子的本分。”
我想起彩萍说得颜氏把一个婢子绑了嫁给一个跛子做妻的事,颜氏看起来弱柳扶风,想来也是个外柔内刚的角色,我忙躬身拜过,“奴婢新入傅府,不晓得夫人身份,还望夫人见谅,奴婢年幼不谙世事,入傅府只知道一心一意伺候好主子起居饮食,别的什么都不懂。”
颜氏望着我,然而笑意只在嘴角,未及眉梢,“真是个一点就透的丫头,我与长安说会话,你先下去吧。”
四爷拦道:“娘,叫她在这里待着吧,她是我房里的婢女,没有什么事情可藏着的。”
颜氏柔媚的眼中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寒意,还是那样和煦中透着冰冷的笑,“也罢,无妨。”颜氏回身用帕子擦拭四爷额角汗珠,只有面对自己儿子时才是毫无掩饰的真挚纯粹的感情,颜氏忍不住心疼道:“知道你畏寒,今年府上的木炭分给你这里的要比往年多些,给你分得这两个婢子我也看了,都还满意,想来是老夫人心中有愧,替她儿子还你的情,可即便把半个府邸给了你,能抵过你救了她儿子的一条命吗,为这你还受了寒冻,落下畏寒的毛病,汤药吃了半年,身子骨还是这样的弱,稍一动作就要出一身的虚汗,要知如此,我说什么也不让你随他去围场随圣上伴驾秋弥。”
“娘,我都说了,去年秋天是我央求三哥带我去见世面的,那天早上我与三哥探路,他被黑熊围攻,我箭术远不如他,只有我引走黑熊,他才有机会射杀它们,他迟迟不敢动手也是担心弓箭无眼,毕竟黑熊不只一只,围着我左右跳窜,他怕顾此失彼,他一面密切监视黑熊的举动,一面等后面的救兵,我不过在寒风里与黑熊多对峙了一会儿,怪只怪我自己身子骨不济,这点寒冻都受不住!”
“那围场野地,秋天的温度比京都冬日还要冷,你们去之前又刚下过一场雪,你才多大,正是身子单薄的时候,比不了他们,常年驻扎在外,练得一身腱子肉,那日若不是你引走黑熊,瑶安身处被动地势,即便不死也是重伤,这个情他一辈子也还不了!”
“哎呀娘,你是知道的,所有兄弟中我唯独敬重三哥,也只有三哥自幼处处谦让我,是真的把我当作弟弟看,我们兄弟间不讲还不还的。”四爷手指着一个方向,“去把那个砚台取来。”我知道四爷是在吩咐我,虽然他并没有准确的指着我。
我把砚台取来交给四爷手里,四爷嘴角勾起微笑,“娘你见过这种砚台吗,乌金所制,别说府里,就是皇庭也极为少见,恐怕只有圣人的书房里有,三哥把它赠予我了!”
颜氏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屑,还是挤出笑容柔声道:“不管如何,你自己要争气,你不比你三哥,他是嫡出,将来要承袭你父亲的爵位,你大哥二哥虽然与你一样是庶出身份,可尉夫人入府年头久,位份比我高,她的两个儿媳妇一个是蒙古王的嫡公主,一个是当朝圣上的九公主,光靠岳丈的身份就足以平步青云,你大哥二哥好命,赐婚时都赶上傅皇后在世,全仗她主持张罗,傅皇后一走多年,傅府后宫无人,虽然胜圣眷犹沃,但与傅皇后在世时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娘这半生,好事都被别人占尽,你还年幼,轮到你成亲时还不知道又是何光景。”说到这里,颜氏眼中掩饰不住的哀愁,想来权势地位,荣耀富贵是哪个大户人家都逃不过的无烟战争。“唯独你自己争气,在朝中谋个要职,你能立身,就是保全了娘。”
四爷有些不耐烦的蹙了蹙眉头,然而还是附和道:“娘……你又来了,这些话我从小就听你说,早就记下了,儿子努力,定不负母亲期望!”
颜氏终是忍不住一笑,“你呀,贫嘴!”又理着四爷的碎发欣慰道:“娘呀,多亏有你,眼下看你的状态应是伤得不重,我也宽心些,可自打去岁秋你去围场野地受了伤,娘就如惊弓之鸟,一点也闻不得你有任何闪失,这几日好生养着,不可乱动,娘这就回去吩咐小厨房做你爱吃的饭菜给你送来!”
四爷又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好呀,儿子还真的有些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