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梦醒之时床榻边已空无一人,要不是脖颈胸口那些如鲜花般娇艳的吻痕,我真的觉得昨晚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身体的那团火终于消散,而他竟是我入口清凉的一颗药,知道症候所在,那样清冷孤傲的一个人竟然甘愿充当解药,……想起自己在那个时空的爱情,郭旭是陪伴在我身边七年的男友,或许是对他的爱还不够浓烈,以至于他想与我更亲近一步时,我都会拒绝,我与他之前也有偶尔亲密,但从未逾越。我提鞋下地,对镜自照,安插着我灵魂的这个女孩虽然称不上倾城的容貌,但是十七岁的年纪如粉嫩欲滴的娇艳花朵,皮肤白净透亮,眉如青山远黛,口如含朱丹,身姿曼妙玲珑有致,像是水墨朱砂渲染勾画的一个人,我抚过铜镜里的那一双眉眼,还是第一次这么细致的瞧她,这个身体用久了就越来越觉得我已是她,她就是我。
出了房门,清风和煦,两只燕儿在廊下筑巢,我瞧着有趣,主事过来说:“若是扰了姑娘清休,我便叫人拿锄头把它们捅下来。”
我说:“不要。”转头看向他时,觉得他神色恭谨,他是掌管玉堂轩的主事,按照身份他是我的上级,做主事久了都会察言观色,昨晚三爷宿在这里,他怎会不知?想到这里脸上已有些挂不住了,我撇开目光抬眼看向净池,只觉得人影疏松,平日来往的侍从站岗的护卫好像少了,“他们……都去哪了?”
主事随着我的眼光看去,“今日傅府布施,他们许多都去府前帮忙了,去岁年景不好,许多庄家颗粒无收,今春京都的饥民饿殍要比往年多些,老爷在时,傅府每季都要布施一次,今年得三爷的指令,从立春至今,今日已是第三次布施。因怕饥民太多引起骚乱,就把院里的几个护卫派到府前。”
开仓布施那是善事,难得他有这样一份爱民之心,“布施要进行几日?”
“三日。”
“我能去瞧瞧吗?'
主事略一怔愣,迟疑道:“前头已有几个粗使丫头布置粥局,外头饥民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姑娘倒不如就在玉堂轩里待着安生。”
我笑,“开仓布施是积功纳德的好事,我只是想为傅府尽一份自己的薄力,有劳主事帮忙带路。”
我随着主事一路走到府前布施的地带,人声鼎沸远比我想象的喧哗热闹,饥民破衣烂衫,体发污垢,一窝蜂似的拥堵着粥棚下那锅冒着热气的白粥前,乌泱泱的人群蔓延出去很远。
如愿舀着锅里的粥抹了一把香汗,前面是几十双眼睛盯着她,嚷嚷着叫喊着让前面快些。我蹲在她身下往炉灶里添了一把柴火,捡起另一个勺子跟她一起舀粥,如愿看见是我略感意外,只冲我微微一笑也顾不上说什么。两人齐心协力进度就快些,粥棚前的护卫大声喊着:”领过一次的就别再排队,明日再来!没看还有这么多没排上的吗!“
我们忙碌着几次下米,几次熬粥,不知不觉最后一锅粥里的米汤已经见底,还有最后几个老人和孩子没有分上白粥,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见粥锅空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本就枯黄的小脸扭做一团十分可怜,我跟如愿相视一眼,趁着小厮收拾粥棚的空挡走到没有分到白粥的几个饥民跟前,掏出几枚碎银叫他们去买吃的,饥民连连道谢,感恩戴德的夸赞傅府的人都是大善人。日暮西斜,舀了半天粥的手臂又疼又酸,我和如愿一起迈进府门,外面的喧嚣被隔在一墙之外,我和她这会才得空能说上几句话。
“布施的活要面对一堆饥民,他们又脏又臭,还要被他们拥着嚷着,没有几个婢子愿意来的,你怎么来了,去三爷那里这些时日可还好?”
我点点头,能陪伴在三爷身侧怎会不好?接着如愿的话头说道:“这活虽然累,可是恩施之事出自你我之手,也是为自己积德。”
如愿赞同的看着我,“明日你还来吗?”
“当然,你呢?”
“我跟你做伴。”
如愿一贯善解人意,在四爷那里时也是最照顾我的,想起四爷,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见到他了,“四爷呢,近来可好?”
如愿眼中似有期许之色,“四爷如今长进不少,每日晨起练剑,一颗心都扎在朝纲军务上,身子也比从前健实多了。”
我欣慰一笑,“那是好事,他跟夏小姐的婚事是不是也该近了?”
如愿淡淡蹙眉,“依我看四爷对夏小姐只是敷衍了事,他的心思并不在夏小姐身上,倒是红秀,近来很得四爷宠信,常伴四爷身侧,有一次四爷喝醉了酒,把红秀拽到怀里不肯松手呢!”
红秀一直爱慕四爷,那种潜藏卑微小心翼翼的爱慕不知能否被四爷感知,如果能得到四月垂怜也是一桩好事。正寻思着,又听如愿说:“我们姐妹许久不见了,今日若是得闲不如去我那里坐坐,看看红秀和银铃。”
三爷的玉堂轩不留女婢,自我去那里后每日独守,确实是许久没有人能一起说说贴己话了,我高兴的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
还是熟悉的院落,我走时梧桐树才刚冒新叶,如今一串串球形花朵已开得很大,芳香迷人。银铃回身瞧见是我,不忘奚落道:“呦——稀客!”又扯着嗓子朝里面喊,“红秀,你瞧谁来了!”
我走近银铃,打趣道:“知道你嗓门大声音高,见到我也不至于这么忘形吧!”
银铃笑,“虽然同在傅府,平日里却没有见面的机会,要说从前吧,看见你就烦,如今呢,许久不见你还有点想得慌。”
说话间红秀已从屋里出来,她穿了一件枣红色碧纱罗裙,越发衬得皮肤白皙,“萱儿——”她轻声叫我。“你来了——”她挽过我的手臂,眸子盈盈的看着我,“近来好吗?”
我点点头,“你呢?”
“我也好。”
银铃的声贝要比红秀高出几阶,瞥了一眼红秀,“她自然是好的,如今仗着……”
红秀玉手捂住银铃的嘴,“四爷在里面呢,刚才你在外面嚷嚷他就有些不耐烦。”
银铃瞪圆了眼睛,“几时进屋的?”
红秀放低音量,“就是你在院里修剪花枝的时候。”
银铃后知后觉,“从我身后过去的吗,四爷最近练得什么功夫,走路都悄无声息了?”
红秀睨了她一眼,“你就别打主子的玩笑了,是你自己听差不专心。”
银铃撇撇嘴表示不认同,“一口一个主子,一口一个四爷,我看你现在心里没别的了!”
红秀睨着她,“我们服侍主子,不就得一心系在他身上吗,我这样有什么错?倒是那些三心二意的人,没的整天混日子吃闲饭!”
银铃瞪着眼睛,“你——”
如愿赶紧从中拉开,“你俩就别吵了,整日听你俩拌嘴,我耳朵都要出糨子了!”如愿无奈的看向我,“瞧瞧,你走之后,这两人拌嘴就成了日常,谁也不肯让谁!”
我知道红秀外表看起来温顺寡言,其实心里很有主意,对自己认定的事骨子里透着一股执着和倔强。我笑,“拌嘴也好,省得无聊,跟我似的一天在玉堂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银铃张大了嘴巴,“你在玉堂轩,我听说三爷有令,玉堂轩不让留女婢的。”
我尴尬一笑,才想起银铃在傅府年头多又好打听,仿佛没有什么不知道的,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就得自圆其说,“许是三少奶奶那里不缺人,留我在玉堂轩书房给三爷磨墨奉茶。”
“那我就越发看不懂三少奶奶了,把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留在三爷身侧,她就不怕……夺宫?”
知道她半带玩笑,心里还是咯噔一下,红秀道:“你当主子的思想都同你一般龌龊,三爷是个正直严谨的人,自有分寸。”
如愿推了推红秀,凝眸看向门口的方向,“四爷……是不是找你?”
因红秀一直背对着门口,这才回身去瞧,我也跟着抬眼朝门口方向看去,见四爷已负手立在门外,一双墨黑的眼睛带着暗涌的火焰朝这边喷涌。
“怎么去了这么久?”四爷面露不愠,“金骏眉茶呢?”四爷质问。
红秀脸颊一红,如小兔般温顺答道:“奴婢这就去弄。”
四爷面色含威,有责备他们不干活闲唠嗑的意思,银铃和如愿见四爷脸色难看,拍了拍我肩膀也都散了。一时偌大的庭院只剩我和他,他看我的眼神逐渐明朗起来,隔着院中恣意生长的草木,那眼神如利箭穿堂而过,我是被他射中靶心的草靶,利箭穿透,靶子摇摇欲坠。
他走近,磁性的嗓音贴耳响起,“好歹我也曾是你的主子,再不济全府的人见我也要叫我一声四爷,你见到我了就这么无动于衷,才多久就学会了目中无人!”
我心中惶恐,“奴婢……怎敢?”
他冷嗤一声,“奴婢?我倒忘了,或许再过些时日,你就不必这么称呼自己,而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一声……”他倒吸一口凉气,腮帮齿骨鼓起,是狠狠咬牙的动作,那两个字终是没能说出口。
幸好他没有说出口,如同锋利的风从心尖刮过,“如果恨我能让四爷好受一些的话,我甘愿聆听四爷对我的嘲讽。”我对上他墨黑的眸子,如果他已走出那份得不到回应的情愫,眼神里就不该还有执着,这种执着让我觉得自己残忍,像手中的匕首刺中他的胸膛又狠狠从流血的伤口拔出。我以为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如今看来他伤痛未愈,而我的到来是不是又加深他的疼痛?“我……不该来的,四爷保重,奴婢告退!”
身后响起他寒冷如冰的声口,“好呀,陆萱儿,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没有回头再去看他浓烈恨意下一闪而过的落寞眼神,或许是不忍心吧,他对我要恨就恨,要讽便讽,何苦还要心生怜悯手下留情?犹记得从前他眼睛被白灰烧伤时紧紧拉着我的手,傻傻的问:“陆萱儿,你说我的眼睛不会瞎了吧!”那时他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豁达讲义气,如今他已近成年,心思再不复从前单纯,日复一日的成熟和果敢。都说心里受到伤害能使人快速成长,如果伤害了他能让他读懂这世间的喜怒恩怨,得到与失去,能让他懂得自制与取舍,那便也算能让我心安的一点慰籍吧,毕竟身为傅家的少爷,每个人身上的担子都不轻,未来的路还有很多曲折和荆棘。
回到玉棠轩暮色已沉,三爷已换上白色常服临窗作画,应是回府有些时候了。他乌黑的发丝随意垂落在白色衣衫之上,气定神闲的气质恍然如仙。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手握利剑分分钟斩下敌人头颅,也能儒雅的随意一挥手就成就一篇诗文和画卷。我走近,见是一副春景图,想是三爷对如今这个时节的绚丽美景有感而发,美景勾勒完成,近景是纷纷飘落花瓣的几株樱花树,中间是一片静湖,一位长发飞舞的美人泛舟其上,远处静湖之边是一片嶙峋的山崖峭壁,他住了笔静静的欣赏着自己的画作,微微侧头好像在看着某处静静思索。他揽我入怀,握着我的手在美人头上点上一笔,像是给美人挽上一支珠钗,这才满意的撂下了笔。
“远山,静湖,美人,峭壁,这副画的意境实在是好。”
他嘴里含了一抹笑,“墨干了,你帮我收起来。”
他最近好像心情不错,笑容比从前多了,有闲情逸致时开始作画,人的性情真的会在潜移默化中有所改变吗?“甘露饼,乌梅糖,薄荷蜜,桃穰酥……你爱吃什么?”
我抬眸见他已侧身立在圆桌边,桌案上摊开一个九宫格方形食盒,里面是各色精致糕点,亮着晶莹的糖蜜,“三爷真的觉得我就这么贪吃?”
他挺了挺胸膛,“贪吃有什么不好,胃口好好养活,多吃点身体壮,你还是……太瘦!”
我不禁耳根一红,昨晚”坦诚”相见,他的手如入江的鱼探知我的每一寸肌肤和骨骼,“所以三爷是要把我圈养成猪吗,玉棠轩平日的伙食已经足够好了,平日也不给我安排什么活计,我是吃了睡睡了吃,我原已打算今日起申时过后便不进食了,好歹我也是位妙龄少女,跟着三爷吃成一身肥肉可怎么好?”
“女人的身子不应当就是软绵绵的么。”他说着走近我,柔软的唇在我额头留下一记温柔的吻,长指间变戏法似的飞出一支珠钗,轻轻斜插在我的发髻间。我略感吃惊的回望着他,反手摸着珠钗上繁复的雕刻,垂落下来的两串光滑珠坠。
“突然想到还没正式送给过你什么东西,总要在你身边留下些什么,让你见不到我的时候也会想起我!”
“只可惜我现在还没有什么能回赠给三爷的,让您在日理万机之余也能抽空想想我。”
他略想了想,“你不是早就送给我你的信物了?”
我凝眉,“什么信物啊?”
“那个绣着梅花的方帕,虽然针脚粗糙,不过我这个人好将就,不嫌弃。”
犹记得那日万念俱灰的把方帕甩在他的脸上,万没想到日后还能有这样的温存时刻,那日的自己一定是很丢人吧,鼻涕眼泪抹了一把,他竟然也没把那方脏了的帕子丢掉,“不许您再提那个帕子的事,您说了那么狠的话,我都还没有说您的不是。”
他手指抚过我的发髻和那支珠钗,“怎么?眼下你还要把前尘往事好好与我算算吗?”
“算是要好好的算一算,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我要细细的跟您算,慢慢的算。”
他孤傲的嘴角牵了牵,“好,那些好的坏的你一并不许忘,铭记于心深入骨髓,未来才不会负我!”
“我若负了您呢?”
他冷下脸,“陆萱儿,你还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吗,你胆敢让我的心再跟从油锅里煎着似的,我就把你丢进油锅里!”
我缩了缩脖子,感觉脊背一阵凉风,钻进他的怀里,“奴婢胆子小,不带您这么吓唬人的。”
他紧紧搂着我,好像稍一松手我就会从他怀里消失似的,他俯在我的耳边,“你是不是又想……”
我赶忙挣脱他,“我是因为吃错了药昨晚才对爷动手动脚的,身心不受控制,今日清醒了,日后再不敢乱吃东西,不敢了……”
“我还没说完你就这么急于辩白,你就知道我说得就是这事?”
明明是他方才的神情和语言都在往这方面引导,眼下又不承认了。他垂下温柔的眼眸望住我,“可是今日……我已沐浴更衣……”
一阵天旋地转落入他的怀里,那颗抑制不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连人被他一起抱到鸳鸯塌上,昨晚意乱情迷,情欲占据上风,而今日意识清醒,身体里没有了那股热浪劲儿,头脑里开始理智的估算每一步和它将会出现的画面,身体完完全全在另一个人面前裸露的慌张与羞愧充斥在心,又好像自己的一切已不是自己的,而是都被他掌握在股掌之间。他扯开我的衣领,吻已经压了下来。“我……怕……”我贴着他的嘴唇嘟囔道。
他嘴角扯出一抹不明意味的暧昧笑意,把我的两支胳膊提起压在掌下,眸子里闪着摄人心魄的光芒,“放心,我会温柔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