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不小了,不适合玩这些了。”
他一本正经,“我可不是和你玩,我认真着呢。”
我死的心都有,“苏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歪着头,好似在回想,“不对,以前我一直这样。”
我垂下头,一次性的勺子在粥碗里搅啊搅,“你这样,我今天就走。”
他点头,“嗯,本来今天就要走的。”
我看着他。
他把我的头朝鸟窝的方向搓,笑的见牙不见眼,“格格,你太可爱了。”
我怒目。
他连忙收敛,“你总不能一直住酒店,所以一会我带你去你新的住处。”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当你在想要拒绝的时候是无法拒绝的。
倘若你没有拒绝,一定是因为打心底里你并不是真的想。
所以当我被苏迟半拖半拽地弄去我所谓的新住处的时候,我想,也许打心底里,我也是很想给自己一个机会的。
只不过这个机会,到底我要来是要做什么,我却又不知了。
对于苏迟,我总是无法彻底割舍。
太优柔寡断吗?
这样优柔寡断的我,是好,还是不好?
有人说,有的时候优柔寡断会让你失去很多东西,而有得时候适当让自己优柔寡断一点,也许你就会获得幸福。
我会失去,还是有机会幸福?
忽然想起小时候,想起父母尚还恩爱,对我千方百计宠溺的那段时光。
这么多年偶尔回头想起那些日子,我总会忍不住想,倘若我的父母一直很好,我一直活在幸福的城堡,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我会不会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犹豫和恐惧?我是不是会多一点幸福?
幸福这种东西于我而言,是很奢侈的。
我一直看得清楚,所以我从来不会奢望自己会幸福。
可当苏迟用宠溺的眼光看我时,我仿佛看到一点微弱曙光。
也许,他真的可以给我那种奢侈的东西也说不定。
我信他吗?
我,还可以信吗?
元宵节的晚上,苏迟早早过来接我。
我坐在阳台的阳光里,回头看他,他穿一件休闲的浅色西服上衣,印花衬衫领口开了两个扣子,站在那里,像个王子。
我有点闪神。
不明白一切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样子,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视线里还会出现他的影子,不明白,为什么看到他的时候,我还是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咖啡香气袅袅,午后的阳光金黄。
那样安宁,那样平静,那样的……温馨。
他手里抓着车钥匙,蹲在我旁边揉我的头发,声音如梦似幻,“格格,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我垂着睫毛,“梦总是要醒。”
他捏我鼻子,“你真别扭。”
我抬头,目光沉静,“这是事实。”
“你总是过于现实,有的时候生活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悲观,至少我在看和你的未来时,一点不悲观。”
我笑,笑容有些苦涩,“苏迟,你又在给我希望吗?”
他笑,很纯净,“不,我在憧憬我们彼此的希望。格格,我们一定会幸福。”
他说,格格,我们一定会幸福。
就像当年他一脸肯定地对我说,格格,不论发生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年那月他并没有一直陪我走下去,如今,会不会又是空头支票?
他好似看得出我的心思,“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苏迟也不会同一个错误再犯第二次。格格,我在努力,我希望你也和我一起努力。不过,”他顿了一下,笑容绽开,“就算你不努力,我也会拖着你。如果你真的累了,没关系,我背着你。”
我沉默。
这个时候,我只剩沉默。
我知道自己不信,可又很期望自己可以相信。
因为这个人,他是苏迟。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苏迟,只有这个苏迟,可以让我迷茫,让我不知所措,让我优柔寡断的开始犹豫。
鸽子开门见到我的时候仿佛一点都不惊讶。
他只是露出灿烂的小白牙对我说,“格格,欢迎回来。”
不是欢迎你来,而是欢迎回来。
一个回字,把我的整颗心都填得满满的。
红中趴在沙发上,镜片后面一双眼睛弯得像个小孩,“格格,格格,你是混蛋,你是大混蛋。”
这孩子越活越回去。
老黑从厨房里钻出来,手里握着啤酒,抬手扔给我一听,“小样,不认识哥哥了是吧?”
我眨眨眼。
他变化很大,几年时间,让一个少年成熟了,也沉稳了。
鸽子歪歪斜斜地挂在我肩膀上,“眼睛都直了?是不是黑哥哥有男人味了很对你胃口?没事,正好老黑单身,瞅准了咱就上。”
苏迟一把推开他,把我拖到他怀里,“臭小子,不准挖我墙角。”
鸽子撇嘴,我扶着额头,侧身打算脱离他掌控,他却抓住我的手,紧紧握着。
鸽子盯着我们的手,半晌没缓过来。
红中捧着脸,扮小萝莉,“苏迟哥哥,您在做什么?苏迟哥哥,您要强抢民女吗?苏迟哥哥……”
他声音拖的老长老长,一直拖到我们几个人打算一起上去揍他一顿,他一下子跳起来,跑过去开门,“苏迟哥哥,我很崇拜你哦……”
门口一声轻笑,“红中哥哥,你脑子进水了吗?”
我脊背一僵。
几个人同时把目光放到我身上。
蕾蕾已经进来,芭比娃娃一样,看上去一点不像二十七岁,抿着嘴角对我笑得阳光灿烂,“格格,你来啦?”
我耸肩。
蕾蕾一点不见外地过来拉我胳膊,“这次就不走了吧?”
还没等我出声,苏迟已经状似不经意般再次握住我,“不走了。”
蕾蕾眨眨眼,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真的?”
苏迟笑,“当然是真的,因为走的话太麻烦,我这么大一个行礼,她带起来太麻烦。”
鸽子扑哧乐了,“瞧瞧,我们苏少爷都成行礼了,格格,你说这么大行礼是托运好还是直接塞进行李架?”
红中摇头晃脑,“如果是我,我就把他拆成一块块的塞行李架里,饿了就拎一块下来蘸酱吃。”
鸽子喝的烂醉,倒是我难得清醒。
几个人胡乱挤在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沙发睡一个,鸽子房间挤三个,我和蕾蕾住苏迟房间。
蕾蕾蜷在床上睡得安安静静。
我不想睡,尤其是在这个房间里,心里格外排斥,于是自己动手冲了杯咖啡,坐在露台的长椅上抽烟。
凌晨三点,整个城市都在沉睡,春风冷寒,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一件温暖的外套不失时机披在我肩上,回头,是苏迟柔和的脸。
“怎么不睡?”
“睡不着。”
他在我旁边坐下,伸手揽过我肩膀,“睡不着还喝咖啡?你这习惯不好。”
我任他轻轻环抱,并不挣扎,指尖烟火忽明忽灭,像一场大梦。
苏迟下巴抵在我头顶,“不开心吗?”
“还好。”
“若你不愿意睡我房间,我现在送你回去吧?一直不睡觉明天白天会很憔悴。”
我失笑,“苏迟,你去睡吧,我脑子有点乱,想静一静。”
“别胡思乱想。”
“我没有。”
“你就有。”他扁嘴,“格格你这个破脑袋里天天干嘛装那么多东西?真想给你挖开瞧瞧。”
我叹息,“苏迟,我很不安,心里发堵,我不喜欢这样。”
“你在挣扎什么呢?别让自己太累,把一切交给我好不好?不管怎样,一切有我。”
一切有你。
你能做什么呢?我习惯了生活里只有自己,突然多出这些,让我惶恐。
苏迟,有时候别人给了你爱,只会让你情不自禁想逃。
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逃跑。
苏迟在我额头落下轻吻,声音寥落悠远,“格格,你总是让我无法安心,随时随地担心你会逃。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追你多远,如果有一天你消失,如果有一天你消失了我再也找不到,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弄根绳子将你绑在我身上。”
我觉得自己在造孽。
虽然孽就是用来造的,可我还是觉得少造一点好。
苏迟,我不希望你难过,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不让你难过。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你。
心里好乱,我真的需要好好想想。
想想我的未来,想想我和苏迟,想想……这段感情。
放弃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拥有也不像故事里那般让人安心。
得到的太少,于是一日里突然有什么冒出来告诉你那是你的,并且可以永远都是你的,难免你会质疑。
我从来不相信自己会有好运气。
花朵开的太快,极有可能那就是一朵昙花,开的快,美丽的太过耀眼,很快,便会消散。
为什么苏迟在我心中永远都好似一朵昙花?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苏迟趴在我肩上,慢慢睡了,苍白的面孔,沉睡中,带了几分恬静。他两只手紧紧抱住我的腰,好似要寻找一个舒服的睡眠位置,呼吸缓缓吹在我耳际,暖暖的,缓慢温和。
我睁着眼睛,又点一支烟,静静地望着烟头的火光,任它一点点燃烧,慢慢化作灰烬。
人生有时就像一支烟,不由自主被别人点燃,点燃了,就再无法控制只能燃烧,燃到尽头,换来一堆飞灰,风一吹,便全部消散。
苏迟的手在睡梦中又紧了紧。
在这个初春的凌晨,在有风的楼顶露台,我们紧紧相拥,像童话故事里的经典场景,可这样美好的时刻,我的心没有被填满,反倒越来越空。
六点钟,天蒙蒙亮,给苏迟在椅子上寻个舒服位置,外套盖好,悄悄下楼。
路上行人稀少,公车空空的,早班车刚刚上工,我沿着人行道慢吞吞的晃,连个目的都没有。
吐一口气,再吐一口气,感觉胸口闷着无数的浊气,吐也吐不完。
为什么我不觉得甜蜜?
为什么我没有像小说电影里的女主角那样觉得幸福?
为什么这种时候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好痛?
我怎么了?
无法割舍,不敢承接。
如此矛盾。
苏迟,苏迟,苏迟。
路边长椅空空荡荡,颓然坐进去,身下冰凉。
头有些痛,心却无比清醒。
我痛恨自己的清醒。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可以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如果我心里也充满韩剧台湾偶像青春剧场似的幻想,是不是会轻松一点?
如果可以,我希望做回十五六岁时那个满脑袋粉红泡泡的小女孩。
记得那年那月的那个男孩,记得初次牵手时候的心跳,记得春风清浅里彼此的拥抱,记得午夜烟花下的快乐简单。
可年轻也有年轻的不好,那时梦幻却脆弱不堪,承受能力强了,心里又有了太多怀疑惊惧。
苏迟,我多希望你可以拯救我。
我需要一个人,需要一颗温暖的心来拯救。
我的确别扭。
真的别扭。
看到蕾蕾那样阳光灿烂,我如此嫉妒。
我嫉妒她的美丽,嫉妒她的心无旁骛,嫉妒她在你面前的利落潇洒。
我多希望那样一个人是自己。
头好痛,好痛。
周围的景色开始旋转慌乱。
慌乱中似乎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眯细眼睛看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点点接近。
还没反应过来,熟悉的影子已经扑过来,用力把我抱在怀里。
熟悉的气息暖暖包裹我,我听到苏迟惊慌失措的声音,“格格,格格……”
反反复复,只有两个字。
格格。
我张大眼睛,很努力地想去看他的脸,却什么都看不见。
他紧紧抱着我,把我的脸埋在他胸口,那么用力。
“苏迟?”
我的声音有些哑,超乎寻常的喑哑。
“格格。”
他好像脑子里只剩下我的名字。
我叹息,“我在这里。”
“格格,我以为你走了。”
“我没走,我只是出来走走,透透气。”
“格格,别离开我,我怕了,真的怕了。”
我抱着他的腰,“苏迟,你告诉我,我们真的有未来吗?”
他声音坚定,“有。”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好似来自遥远山谷,“会很美好吗?”
“会。”
“可为什么我会觉得一切好似做梦?”
他松开我,捧起我的脸,在我唇上轻轻落下一吻,“感觉到我的温度了吗?我在,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真的存在的,”他再次紧紧把我抱在怀里,“格格,我爱你,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他说,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声音那么坚定,怀抱如此温暖。
我病了。
持续高烧,不停发梦。各种各样的梦境在黑暗里与我纠缠,我就像栽进一个黑色冰雪与烈火交替的漩涡,疼痛,窒闷,颤抖,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鼻端飘着若有若无消毒水的味道,手背上针刺过的疼,一双微凉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我想回握,想抓住那一点轻微的感觉,可浑身好似失了力,一点动作做不出来。
突然觉得疲倦,不可思议的疲倦。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跌跌撞撞的小孩,应该简单快乐的时候偏偏要冷眼看这个世界,没到恋爱的年纪恋了,不该成熟的时候成熟,应该天真的时候无法天真,遇到应该勇敢的时候小心翼翼,应该小心翼翼的时候偏又瞎勇敢。
于是一切都错位了,于是应该可以幸福的时候,我又没有能力幸福了。
耳边有人絮絮地说着话。
断断续续中,好似在说,格格别怕。
格格别怕。
很小很小的时候身体弱,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一半的时间都在病床上,长期打针导致屁股上肌肉僵硬,针再扎进去便往死里疼。
我怕疼,很怕很怕。
爸爸便握住我的手轻轻说,格格别怕。
他的声音温柔好听,他揉着我额头的手干爽温暖,于是我握着他的手,便不再胆战心惊。
我知道自己在很多时候面对很多事情时胆子都很小,可是因为好强,坚决不肯示弱,便总是在表面上故作骄傲。
可事实上,我一点都不骄傲。
我拿什么骄傲?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很柔,很软。
我分辨的出那是苏迟。
苏迟说,格格,你又做噩梦了,别怕,那都是梦,只是梦。
他温柔地擦去我额头冷汗,指尖微颤,然后伏在我胳膊上,半拥半抱,让我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很安心的感觉。
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多少年不曾这般安心,只是此刻,这种安心包裹着我,安心的让人什么都不愿再想,安心地想平平静静睡下去。
明日醒来,会是无限美好。
一觉醒来,微眯着眼抬手挡住阳光,不知今夕何年。
苏迟趴在床边正在熟睡,眼底一圈淡淡青色,睫毛微颤,睡得并不安稳。
我静静看着他,有那么一刹,我觉得幸福,很真实很真实的幸福感。
有人轻轻推开门,是鸽子。
见我醒来,刚要开口说话,我忙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朝苏迟努努嘴,笑意在嘴角蔓延。
鸽子在我的笑容里愣了半晌。
苏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感应,微微张眼,迎上我的目光,微微愣怔,随即笑开,喉咙沙哑,“你醒了。”
我点头,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你一直陪着我?”
他眨眨眼,再眨眨眼,猛地抓住我揉他头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傻瓜,你可真能睡。”
鸽子轻咳。
苏迟转头,横眉立目,“喉咙不舒服?不舒服赶紧去看医生,别在这里打扰我们二人世界。”
鸽子撇嘴,“你当我稀罕?还不是怕你们两只鬼饿到?人家千辛万苦给你们送饭,你就这么对我?小迟迟,你心眼大大的坏。”
我一抖,一堆鸡皮疙瘩。
苏迟怒,“东西放下,你快滚。”
于是鸽子真的滚了。
不知为什么,我好似感觉到他离开时的背影说不出的黯然。
苏迟握住我的手,“格格,饿了吧?你都睡了三天了。”
我回神,揉了揉干瘪的肚子,点了点头。
从医院里出来,苏迟一直拖着我的手,十指交缠,紧紧相握。
我穿着他大大的外套,低着头,脑袋空空。
他没有开车,一路上陪着我慢慢走,絮絮讲着他课堂上的趣事,好像一个献宝的小孩。
讲着讲着便侧过头来,柔柔笑着看我,“格格,我们结婚好不好?”
我吓一跳,死死看着他,半晌又垂下头去,“别开玩笑。”
他正色,晃着我的手,“为什么是开玩笑?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想与你白头偕老,这不是玩笑。”
我幽幽吐出一口气,“苏迟,我总觉得生命短暂,还想四处走走。”
“我们结婚后,你一样可以想去哪里去哪里。”
我讪笑,睫毛轻颤,“两个人一起生活,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他看着我,神情坚定,“也不像你想的那么难。格格,我只是想一直守着你,你孤单的时候给你依靠,你不开心的时候逗你笑,你远行的时候为你亮一盏灯,格格,我只是想与你相守,不需太久,一辈子足够。”
我笑笑,不说话。
他看着我,沉默半晌,终于叹气,“格格,我不逼你,我会用时间向你证明,我给你的,绝对不只是空头支票而已。”
我也叹息,别开目光,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出声。
晚上约小常出来喝酒。
坐在酒吧幽暗的灯光里看着她一脸沉静进来,我有一刹那恍惚。
婚后的小常变化不大,只是眉梢眼角多出几许惆怅。
我推给她一杯暗月天使。
她抿了抿嘴角,“我记得这是认识你时我请你喝过的第一种酒。”
“暗月天使,既然是天使,为什么又要是暗月?那么圣洁的东西,偏偏要和黑暗连在一起。”
“记不记得当初我给你讲过暗月天使的典故?DARKLUNA,莉莉丝,被逐出伊甸园的天使。
暗月代表一个人内心里无法磨灭的执拗,是负面和野望,每个人都有黑色的欲望,每个人都有一颗暗月在心底。月亮是太阳的影子,暗月是灵魂的影子,代表着我们害怕承认不敢面对的自己。
“就算我站在在人群中,笑容象阳光一样灿烂,但总有影子在我身后,又黑、又冷,我转过头,却看不见,到底是它在躲着我,还是我在躲着它。害怕承认,因为它是黑色的,不敢面对,因为怕自己被它控制。但悲伤的时候,无助的时候,当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的时候,当自己也厌恶自己的存在的时候,暗月就会浮出黑色的巢穴,用黑色的影子,吞没一切……”小常的声音幽幽淡淡,仿佛自言自语,“格格,我们总是渴望希望,同时又害怕那种虚无的希望,因为你追着那抹希望去了,却极有可能会失望而回。”
我看着她,“你失望了吗?”
她浅笑,笑容说不尽苍凉,“我觉得我做错了,于是后悔了。因为我当初放弃了自己的希望,如果那时那地追着走,也许会有结果也说不定,可是如今,我已经与希望的光亮越走越远,相反的方向,连尽头都看不到。”她抬头,真挚看我,“格格,如果你看到希望,哪怕只有一点,也不要轻易放弃,因为那种被黑暗吞噬的感觉,太可怕。”
我端起酒杯,望着杯子里幽暗寒凉的液体,一时茫然。
那一晚,我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迷迷糊糊中掏出电话,拨出一串熟悉的号码,电话接通那一刻,我连对方的声音都还没听到便开口,我说,你会让我前面的那盏灯一直亮着吗?
然后昏睡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我仿佛听到有人在我身边轻轻叹息,然后有人抱起我,那怀抱里的气息清清浅浅,但舒适温暖,我想,我是沉溺了。
那一刻我成了一个溺水的可怜虫,而这怀抱成为我唯一救命稻草。
我抓住这根稻草,再不想放手。
我想,如果可以,就让我一直抓下去,哪怕前途可怖,但至少此时此刻,我还有一丝希望,哪怕希望渺茫。
人在黑暗面前,会生出本能的恐惧,而当你感到恐惧的时候,伸手抓住希望,也就成为本能。
伸手抱住他的腰,我朝那个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再缩了缩,寻个舒服的位置,安了心。
我是在苏迟怀抱里醒过来的。
头很痛,阳光刺眼,习惯性抬手要遮眼睛,眼睛却被苏迟的手轻轻盖住。
他轻轻笑,捏了捏我的鼻子,半嗔半怒,“酒鬼。”
我瞪大眼睛,脸不由红了一红。
他弯着眼睛在我额头吻了吻,“亲爱的,早安。”
“呃……”
他扯了扯已经皱成一团的衬衫,“格格,你喝醉的样子真是……可爱。”
我一把推开他,眉头皱成一团,“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停笑,状似很无奈的耸肩,“从酒吧回来你就一直抱着我不放,我也没法子。”
我懊恼,“不可能……吧?”
他挑眉,“怎么,翻脸就不认人?昨晚你可是一直不停说爱我的。”
“不可能。”
他凑上来,“为什么不可能?酒后吐真言,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敢说你不爱我?”
我恼了,拍开他的脸,“我喝了这么多年酒,酒后会成什么样子自己最清楚不过,苏迟,别跟我玩这套。”
他很受伤,“格格,不带这样的。”
我爬下床,光着脚去洗漱,“苏迟,你该回去了。”
“回去干嘛?我睡饱了,今天又没事,我要在这陪你。”
我回头,“我不需要人陪。”
他油盐不进,“我需要。”
“我没心情陪你。”
“我有心情陪你。”
我无力,“苏迟……”
我眨眨眼睛。
“我需要时间。”
“我们认识了八年,你也想够四年,不需要再多想。”
“你不在我生活计划之内。”
“计划不如变化,格格,昨天我去找你时,小常和我聊了一会。”
我垂头不语。
“小常说,暗月是灵魂的影子,可它毕竟是天使。”
我挑了挑眉。
他走过来,轻轻抱住我,“我会让你心里的暗月,只是一个天使。”
我叹息,“可以吗?我还可以吗?”
“当然,格格,我们是彼此遗失在人海里的另一半,没有对方,都不完整。我不会再放任自己的另一部分四处游荡,我找到你了,就不会再放手。”
“未来太遥远,我害怕。”
“未来总是虚的,我们要的不是望梅止渴,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今天就是昨天的未来,只要我们拥有现在的每一天,就是拥有了未来。未来不能靠想象,未来是我们在我们自己手里。”
我有些茫然。
鸽子在傍晚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他说蕾蕾醉在他家里。
我有些无奈。
“昨天苏迟接到你电话就匆匆离开,那之前,蕾蕾在和他长谈。”
我头痛,“鸽子,想说什么直接说吧,我不喜欢你和我拐弯抹角。”
“我只是想告诉你,在你和蕾蕾之间,苏迟不会再做第二选,当年也许他有犹豫,可如今,那种情况再不可能发生,你不知道他接到你电话时多着急,他在意你,很在意。”
“我知道。”
“有一句话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也说了很多年,今天我再说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格格,给彼此一个机会,这么多年我一直希望你幸福,只要关于你的事情,我从来不曾含糊,也从来只从你的角度考虑,所以你应该相信我,苏迟,是你的良人。不只因为他对你好,不只因为他爱你,这世上可能有很多人爱你,但是你爱的,始终只有他而已。格格,勇敢点,正视自己的心。”
原来一直只是我自己不肯正视吗?
原来,我真正爱的,只是苏迟吗?
原来,我的幸福,只能他来给吗?
苏迟,我知道,我的确爱你。
我叹息,闭了闭眼,再睁开,窗外灯火灿烂。
门外有窸窣的声音,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一圈,门打开,是苏迟。
他温柔地笑,裹着室外的凉气,手里提着大大小小一堆的塑料袋。
他说格格,今天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我望着他久久没有动作,终于,在他蹲在我面前的时候,软软地笑起来。
也许,我真的可以尝试。
毕竟,这么多年,只有他一个人曾经令我无法割舍,至少,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第一个想要拨的,是他的号码,至少,他曾在我觉得绝望的时候,让我安心。
既然怎样都是选择,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不论结果如何,我努力过,才不至于遗憾后悔。
苏迟,我决定赌一把。
不论输赢,都是属于我们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