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连夜赶路，直到天微微亮，才在一处溪水边歇息片刻，给马儿喂些粮草，休整休整。
李慕宸还躺在车厢内，睡得迷糊。
颜夕本欲上车替换掉一身喜服，掀开帘子，见他一张小脸睡得通红，扭头问素秋，“他这是喝了多少啊。”
素秋笑，“昨晚，自从对着苏公子说完一席话，殿下便独自一人喝闷酒，奴婢劝了几次，可殿下全然不听，那时脚边滚着的酒坛子，就有十多个呢。”
“真是个傻子。”颜夕嗤笑，“他对苏默说了什么。”
“呃……”素秋迟疑，察看颜夕的神色，欲言又止。
“说！”
“是。”素秋定神，将酒桌上，李慕宸说与苏默的一番话，全数转告给颜夕。
颜夕听完，冷笑道，“想不到是这小子给我从中作梗。”
“回王爷，奴婢也觉得王爷与苏公子的婚事十分不妥。”
颜夕看向素秋，长长叹了口气，“罢了，左右这婚事已经黄了。我看这小子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先去车上换了衣服，免得一会儿上路，引人起疑。”
李慕宸的身材抽长了许多，如今蜷缩在车厢里，像条烧红的醉虾。颜夕戳了戳他的粉润脸颊，嘟囔，“你这小白眼狼，坏我好事。”
狭小闭塞的车厢，又有李慕宸这么个庞然大物占着，她费了不少功夫，才换下了一身喜服。换完后，她扭头看他，发现他双眸依旧紧闭着，双耳却通红。
她转念一想，便猜到他已苏醒，面上一红，翻身下了车。
下了车，去取水的封洛和烛龙回来，与颜夕详细说了彭城的情形。
“梁家把持彭城多年，三日前竟然迎李朝军队入城，如今彭城尽在凌王的手中！效忠南城的官员，如今被囚禁在地牢里，守军里，但凡有人存了异心，都被凌王的人斩杀。”
“彭城当年不过北越的一个小镇，先代南山王将它纳入版图百余年，几代耕耘才有了如今的模样，我知彭城有异心，只是没想到竟敢堂而皇之引兵入城！”
“王爷，自从梁家与凌王结亲，彭城之内，早就只知李朝雨露，不念南山旧恩了。”
颜夕望着前方的道路，心中隐隐不安。
“彭城向来有宿城牵制，李玉翎（凌王）不敢擅自拥兵，除非宿城……”
烛龙说道，“密探来报，颜潇小姐与梁德一同离开南城，随后去见了凌王。”
素秋错愕，“难道宿城也想反？”
“不，王叔惯会审时度势，他是个明白人。”颜夕有些忧虑，“我担心颜潇打错了主意。”李家人各个如豺狼虎豹，以颜潇的那点心机，到了他们那里，恐怕要任人鱼肉。
李慕宸从车上下来，装模作样地睁着惺忪睡眼，缓缓走来。
“此时，若不能敲山震虎，其它城池，乃至刚打下了的西陵七城，怕是会有样学样，届时，南城的兵力用来牵制各城势力，反受其累。”李慕宸说道。
听到这话，颜夕的脸都黑了，“烛龙，你拿我的令牌，先行一步去祁城，传我口谕，命颜婴率领十万亲兵前往彭城，卢城随后派兵增援，非我族类，一个不留。”
“属下领命！”
南山王府灯火通明彻夜。
西陵一战，朝廷的旨意终于抵达南城。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南山王夙笃忠贞，开疆辟土，厥功懋焉，赐丹书铁卷一封。”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荣王宣劳戮力，统战西陵，朕心深感安慰，即日起，回京受封。”
众人存疑，且不论赏赐多少，单单南山王获赏，而长孙殿下却要回京受封，令人意味深长。
“殿下若是回京，便没了南城的庇护，岂不是任由三王揉捏？”
杨恕云道，“朝中有流言，如今南城势大，若是长孙殿下久居南城不归，恐怕是成为要挟朝廷的质子。”
“这封圣旨，恐怕就是用来试探南城的，殿下若是不回，南城恐怕就要成为众矢之的。”
“没事，待本王收拾一番，过两日便随使者回京。”
颜夕蓦然看他，他一脸乖巧温顺，一双眸子闪着光芒，明明前途荆棘坎坷，他却像是要去赴那康庄大道似的。她莫名觉得鼻尖酸涩，手脚震颤。
“王爷能否与殿下一同回京呢？”
李慕宸向她莞尔一笑，“王爷未受诏，贸然进京恐有不测，如今彭城有事，还有西陵七城要整顿，此时并不是好时机。”
东苑的最后一夜，颜夕坐在书房里，借着昏黄的烛光，批阅近日积压的文书。也许是太累了，她无论如何都没法集中精力，不小心滴落的墨汁染黑了桌案，连带着几本文书都遭了殃。
窗外，夜风吹打着门口的桂树，枯枝细细簌簌地抖着，映在白色的窗纱上，孤影横斜。
门外的人通报了一声，李慕宸上前来。
“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不睡？”
一股暖香从他身上传来，颜夕闻着，烦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李慕宸走了几步，来到颜夕的桌案前，将她手上的笔取下，挂回了笔架。
“我走了以后，颜夕不要熬夜批阅公文，你的身体不好，听乔一先的话按时吃药，要紧的事交代给信得过的人去做，冲锋陷阵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去，你是南山的王，凡事要稳妥为上……”
她眼角酸涩。
“殿下此去一路珍重，封洛和杨恕云会贴身保护殿下在京都的安全。”
李慕宸深知，若不是为南城的将来盘算，南城不会卷入储位之争，他就没有机会与她相伴这些时日，共同经历这许多的事。
她的心里，全是南山的百姓，她的盘算，也都为了南山的家族。她并不喜欢他，她为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南山而已。
“我知道，回到京中，赫连家会倾力相助，虽不能与王叔们抗衡，自保当无问题。”
颜夕摸到自己的香囊，她站起来，将香囊里的平安牌拿出，还给他。
“这是李朝历代皇帝对你的庇护，以后别随意送人。”
李慕宸摩挲着平安牌，想着它庇护过颜夕一次，“那你……”
“你们李朝历代皇帝，都对我们南山恨之入骨，哪里会庇护我，这个东西，还是殿下佩戴吧。”
李慕宸失笑，乖顺地低头，任由颜夕踮着脚，给他系上平安扣。咫尺近的距离，他们的呼吸声在耳畔回荡，两人都红了眼。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
“颜夕，你会来京都找我的吧。”李慕宸忽然将她抱住，“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对吗？”
她心头一动，脱口而出，“不会，我不会丢下你的，京都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