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祭仲和蔡京——仕途的权变
有一天，我在夜里看到一只变色龙，它趴在灯柱下，正迎着城市夜色中迷离而多彩的灯光，尽情地变幻着身上的色彩，仿佛它就是这个社会的色彩王。由于这只变色龙变幻身体颜色如此迅速、准确，以至于它和周围的环境完全融为一体，要不是它时不时转动一下眼睛，别人还真难以意识到它的存在。
变色龙，变色龙，随着环境而改变自己，有外表和内心两种本质的改变，正是一种发迹术的应用。要说明的是，好人用它避祸，坏人用它投机。
话说春秋时，有一个特别善变并因此发迹的人。这个人叫祭仲，又名祭名，其生于何年不为后人所知。人们目前知道其活动时间大约在公元前760年至公元前682年。
据说祭仲年轻的时候，就以善变闻名于乡里。有一次，他约好和一个朋友在村东的桥下见面，结果到了约定的时间，他却没到。那个朋友却是一个坚守信约的人，一直守在桥下。及至下雨山洪爆发，祭仲的朋友竟然被水冲走了。恰好这时祭仲赶到，他马上从桥上跃入水中，骑在一根木头上抛出绳索让朋友拉住，趁着山洪沿河道拐变接近岸边的时候，拉住朋友上了岸。虽然后来祭仲和他的朋友都没有对外解释，为什么两人放着宽旷的山野不去约定见面地点，非要选在桥下见面，但祭仲却因此事而得到两种名声。一是勇敢者，能在激流中救人；二是善变者，某种程度上不守信用。
后来这些名声传到春秋战国时期郑国的郑庄公（公元前743年至公元前701年在位）耳里，郑庄公就决定试试祭仲的本事。如果觉得满意，就让他辅佐自己。有那么一天，郑庄公就把祭仲找来喝酒，但就在他们饮酒的间隙，突然有一个人闯进来要刺杀郑庄公。当这个刺客就要冲过祭仲身边时，祭仲因为没有带剑，便用酒杯掷向刺客，不料刺客一闪身躲过了。就在此时，祭仲哈哈大笑。刺客于是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郑庄公则有些不高兴地问：“祭仲，你笑什么，难道有人来刺杀我，你很高兴吗？”祭仲则回答说：“这个刺客是假扮的。”郑庄公于是问道：“为什么这么说？”祭仲回答道：“如果他是真正的刺客，那么当我用微不足道的酒杯掷向他时，他不应该为了躲闪酒杯而浪费刺杀你的时间，这说明他不是真心想刺杀你。而且我注意到这个刺客冲进房间时，首先看了我一眼，而不是盯着你直冲过去。这说明他是要引起我的注意，但为什么一个刺客首先要引起我的注意呢？这就只能用你为什么突然请我喝酒来解释了，包括饮酒和这个刺客的出现，都是为了考察我。而当我哈哈大笑时这个刺客竟然停在那里不动，更说明了一切。”
听到祭仲这么一说，郑庄公对于他的应变和反应能力非常佩服，于是就请祭仲留下来做他的谋臣。祭仲，因此得以发迹。此后在公元前720年，郑国等各个分封国名义上的联邦总统即天下共主周朝天子周平王驾崩，继任的周桓王有意任用虢公来瓜分郑庄公的权力。因为当时郑庄公还兼任周平王的卿士，这个职位又称太师，相当于周王朝的执政官，拥有率军征战的权力，其下还有办事机构，也有人将其理解为当时的国务院。由于卿士权力较大，如果由图谋不轨者担任能直接威胁到周朝的天子地位，所以周桓王就任命虢公为左卿士，任命郑庄公为右卿士，等于把原来郑庄公独占的卿士之位一分为二。郑庄公因此和周桓王产生过节，郑国官员各有不平之意，大夫高渠弥便提议攻破周城，废王另立，理由是当时的周天子已经被架空了，没有多大能耐。大夫颍考叔则建议隐忍不发，等待周王改悔。郑庄公本人则觉得打没把握，隐忍又心不甘。这时只听祭仲提出应变之计：综合以上两条建议，在周直辖的本土地区边界骚扰生事，抢收周的粮食，以体现对周的报复；如此促使周室向郑提出外交交涉，从而使郑在与周的对话中握有主动权，留下了与周王室讨价还价的余地。
郑庄公立即采纳了祭仲的建议，也基本实现了目的。此后在公元前707年，周桓王免去郑庄公左卿士职务，郑庄公遂拒绝朝觐周桓王。周桓王为维护天子威严出兵讨伐郑庄公，是为繻葛之战。但周桓王在战役中败北，且被郑军将领祝聃射伤。祭仲则在夜间奉庄公之命到军营探望周桓王，假意安抚以示和好，又扮演了一回善变的角色。这一出戏，当然是因为郑庄公知道自己还无力全霸天下，只能先维持现状。但繻葛之战的后果是使周天子威信扫地，“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传统从此消失。继郑国之后，齐、晋、楚，秦等大国先后兴起。诸侯争霸不断，周王室则再无力征讨，天子之位，形同虚设。
后来郑庄公临终前召祭仲商量，说他想废掉已立太子姬忽，传位于庶子姬突。祭仲过去在庄公出征时常常协助世子姬忽守国，他和姬忽是有感情的，且和姬忽已建立了初步的君臣关系，不愿再屈事于姬突，于是他就做大义凛然状对庄公说：“废嫡立庶这都是傻瓜办的事，我可不能接受你的命令。”郑庄公又说，如果立姬忽，我只好将姬突送到别国去，否则这哥俩不能很好地相处。祭仲急忙接口道：“知子莫如父，就按你说的办吧。”祭仲在这个关乎郑国以至自己前途的时候，不以郑庄公为权威，甚至故意说出惹郑庄公生气的话，说明其已经感觉到郑庄公不行了，还不如马上惹他生气送其上路，迎接新的与自己交好的国君。而当郑庄公提及要将姬突安置于别国时，他马上把庄公的话定为君命，并给庄公戴上了一顶“知子莫如父”的高帽子，从另一个侧面逼庄公同意立姬忽。祭仲的变色龙术，真是令人叹服。
当姬忽即郑昭公（？至公元前695年）上台后，祭仲奉命出使宋国，宋庄公趁机拘禁了祭仲，胁迫他回国废姬忽立姬突。祭仲推脱说：“郑国国君废立的事，是先君郑庄公的命令。我作为臣子的，怎么能干预呢？如果我以臣废君，诸侯将声讨我的罪过。”把自己说成了一个不敢违背礼仪、惧怕诸侯国公讨的人物，并借诸侯之名威慑宋国。但宋庄公明确对祭仲表示，如果他不听从宋的建议，宋将派大将攻郑，护送姬突回去当国君，并会在出兵前杀掉他用来祭军旗。祭仲于是答应了宋的要求，并被迫为之立誓。郑昭公在国内得知消息后，马上流亡卫国。姬突因此继位，是为郑厉公。祭仲后来在给郑昭公的私信中说：“主公你可以暂用此权宜之计，暂时避避风头，然后再容臣想办法。”郑厉公即位后，祭仲仍要全权掌管国政，这引起了郑厉公的不满。公元前697年，郑厉公和祭仲的女婿雍纠合谋要杀死祭仲。但雍纠的妻子从丈夫口中得知计划详情后，马上报告了父亲祭仲。祭仲立即把雍纠拘捕处死，随后祭仲向此时已经强大的齐国救援，要求支持郑昭公回国复辟，郑厉公则被迫流亡蔡国。祭仲导演这出政变之时对人说：“吾不失信于旧君也。”昭公复位后，祭仲为了避免昭公想起旧事时心里不痛快报复他，便称疾不朝，只是在有军国大事时才出面尽力支持。
这一系列事变，令祭仲成为一个争议人物。《春秋公羊传》赞扬祭仲的诸多决定既让郑国免受宋国侵伐，又保全了郑昭公的性命，使其后来能回国复位。《春秋谷梁传》则指责祭仲贪生怕死，以国君作为保全自己性命的筹码。司马迁在《史记》中则认为祭仲在宋庄公的威胁下立郑厉公，间接导致郑国其后内乱频仍、国力衰落。事实上，祭仲在宋的胁迫下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舍身赴义，要么无奈就范。只是舍身赴义，宋人仍会觊觎郑国。宋庄公贪婪无耻，睚眦必报，他是不会因为死了一个祭仲而罢手的。如果祭仲死了，以当时郑昭公的能力未必能在与宋的对抗中获胜。虽然郑国有友好邻邦强齐为后盾，但姬忽行事内敛，不善权术，未必会请强齐为援。何况，他曾拒绝齐国国君想把女儿嫁给他的提议。倘若郑败与宋，则先君的基业全毁；倘若得胜，也终会遭受重创。而祭仲姑且就范，则可从容谋划，也有了许多选择的机会，至少能稳定局势。
但历史的发展是，郑国事实上已经进入了一个权力纷争的时期，并最终导致实力受到削弱。公元前695年，与郑昭公交恶的大将高渠弥暗杀了昭公，据《史记》记载，祭仲和高渠弥都不想迎接郑厉公回国。于是高渠弥与祭仲合议后，改立子亹为君。公元前694年，齐襄公在首止召开诸侯盟会，子亹准备与高渠弥一同前往。由于子亹曾与齐襄公有过节，祭仲建议子亹取消行程，但没有被采纳。祭仲于是以生病为由，没有随行。果真，齐襄公在盟会上杀死子亹。其后，祭仲改立郑子婴为君，继续掌管郑国国政，直至公元前682年逝世。但此时郑国已经从郑庄公时的大国，沦为生存于夹缝中的小国了。
作为一个出色的善变者，祭仲这个人在郑国历次的政治风波中都得以保全，实在是难得，其上位术与保身术令人深思。而赵宋时期出现的另一位同样善于变色的蔡京，则不可与之同日而语了。
蔡京，字符长，生于公元1047年，死于1126年，今福建莆田人。北宋年间的1070年，蔡京考取进士，其后仕途一直比较顺，历任钱塘尉、舒州推官、中书舍人、龙图阁待制、开封府知事直至当上宰相，位列三公。在北宋后期，朝廷中变法派与保守派之间斗争十分激烈的情况下，蔡京能够像不倒翁似的左右逢源，官运亨通，青云直上，飞黄腾达，是靠什么发迹的呢？任何人的历史都是由他自己证明的，看看蔡京的历史人们就会知道他发迹的奥秘了。
宋神宗熙宁三年（1070年），蔡京与胞弟蔡卞联袂登第，调浙江钱塘县尉，由此踏上漫漫仕途，时年23岁。此前一年即1069年，北宋宰相王安石在宋神宗支持下开始推行变法。或许是因为皇帝让干啥就干啥，或者是因为想适应潮流，反正为了当好官、当大官，蔡京便积极拥护变法，高举支持王安石变法的旗帜，并因而受到重用，一再升迁。公元1083年，蔡京出使辽国还朝，拜为中书舍人，不久改龙图阁待制，知开封府，进入中央一级的领导机构。1085年宋神宗病危时，北宋朝廷内部因皇位继承人选问题斗争激烈。右相蔡确等避开神宗生母高太后，议立年仅10岁的神宗长子赵佣（后改名煦，即宋哲宗）为帝，蔡确特令时任开封知府的蔡京，率领刽子手待命外庭，以备捕杀持异议的大臣，气氛甚为紧张。幸而朝臣对赵佣并无异议，皇位继承有惊无险，得以平隐过渡，蔡京亦因此有“定策之功”。当然，蔡京此时顺风顺水也得益于他的弟弟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
但也就在1085年蔡京的仕途发生巨变时，因为当年宋神宗死了，支持王安石改革的大后台也就倒了。坐在宋哲宗身后垂帘听政的高太后支持旧法，所以反对变法的保守派首领司马光成为宰相，立即恢复旧制，废除新法，并以朝廷名义发布诏书，要求全国在五天之内恢复旧法。蔡京不愧是应变能力强的高手，马上积极响应司马光的号召，快马加鞭地废除新法，别人都因时间太紧未能按时完成任务，他却在规定时间内“悉改新法，无一违者”，成绩十分突出，深得司马光赏识。司马光说：“假使人人都像你这样，天下还有什么不可行的呢？”在欣赏之余，司马光准备提拔蔡京。只是由于蔡京原来是一个有名的积极变法派，因此有关他的提拔建议遭到众多大臣反对。有的旧法维护者甚至不解气地做工作，把他赶出了京师。这是蔡京在官场上遭到的第一次挫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