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所见过,最干净的一双眼睛。
而此刻,这对眼睛正在命令他给它的主人让路。
严声厉色,不容置喙。
男子挑了挑眉,作势便要站到一边让出路来,可身体只要稍稍倾斜一点,便被身后那人狠狠地摆正回去。
“萧岑熙!”身后的人咬牙切齿。
萧拓是个被不少人哄着长大的世子,骨子多少含着一股傲气的,从来都是旁人顺着他,倒还从未见过,他能被一个女子逼迫至此。
萧岑熙可不是什么一本正经的人,这么难得一见的场面,他自然得好好欣赏欣赏,却也不是只袖手旁观的人。可萧拓是个急性子,他这气愤语气煞是较真,若是再不出手帮他一把,萧拓说不定会说到做到,一赌气返程鲲京。到时,可就误了大事了......
“松手。”萧岑熙侧头对身后紧紧攀着他肩膀的萧拓说道。
萧拓起初不肯,抬眼瞧了瞧宁清韫,眼见她眸子里的冰冷似乎化了几分,而萧岑熙神色认真,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的样子,于是乎放心地把手垂下。
萧岑熙整理了一下被萧拓弄皱的衣裳,上前迈出一步,试图分解掉他们之间莫名的敌对。然而彼此间,却仍保持着让宁清韫感到安全而舒适的距离。
“姑娘,今日之事,只怕你确实是认错人了。”他道。
他的声音是沉稳低敛的,却似乎是因为她,更添温和。
而宁清韫默不作声,看不出是默认,还是固执不相信。
她只是看着对面的男人,示意他继续。
萧岑熙领会她的意思,不可察觉地弯了弯薄唇。
看来萧拓是安全上岸,如今反倒是他掉进了水里。
“姑娘冰雪聪明,自然知道,在下的这位朋友,”他望向故作傲娇却略显委屈的萧拓说道,“绝非你的对手。“
的确。
方才的一番试探,足够让宁清韫心底有数,以萧拓的身手根本奈何不了她分毫,与那鬼魅一般的男子相比更是天差地别。
而且,最重要的是,萧拓身上根本没有那道奇特的印记。
所以,她确确实实是让那个人给逃了。
一部分猜测已经破碎,巧合,只剩下两人身上均存在的那股异香。
如果说,那个男子身上的香气是伪造的,那么眼前的萧拓又又为何会……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充斥在宁清韫的脑中。
他是谁?
是他吗?她的恩人。
那个呼唤着小妹妹,冲进火海里护着她,救她性命的人。
宁清韫向来最擅长刻意隐藏情绪。可如今眼底些许的错乱和踌躇被眼前的男人尽收眼里,她却全然不知。
“公子所言极是,确实是我误会了。”宁清韫回道。
她抬眼看去,对面的男子探寻的眼神与她的目光正好相对。
宁清韫被他目不转睛地这么瞧着,未免有些失措。而萧岑熙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收回目光道无妨,“既是误会一场,姑娘便不必过于挂怀……”
宁清韫牵了牵嘴角,微微颔首,只是心里留意着方才那眼光,身上仍有些不自在。
此时,却听见一旁的萧拓阴阳怪气地说道,“本公子早就听闻,你们東宁人是最重礼数的,怎么,刚冒犯完本公子,一句误会便算一笔勾销了?
哈!今儿小爷我可算是大开眼界了!你们東宁人,原来就是这么崇尚礼教的……”
随即他傲慢地把头撇向一边,作出一副小爷我很难哄好的样子。
宁清韫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看他们三人的衣着打扮,确实是外乡之人。
眉眼俊朗,鼻梁高挺,宽肩厚臂,典型的北萧男子。
宁清韫越过萧岑熙走到萧拓面前,措辞中正,语气平和,作出一副服软的模样,“这位公子,方才的事实在抱歉。还望公子大人大量,海涵才是……”
萧拓只是重重“哼”了一声,不爱搭理。
宁清韫好笑般看着他,倒也不恼,说道,“只是关于東宁礼教的问题,我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值得公子您怀疑的呢?我们東宁人的礼数好是不好,方才这绯缈庭里的姑娘,不全都告诉公子您了吗?”
萧拓被堵得面色一红,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女子话里含话,看似义正言辞,实则暗讽他堕落烟花之地,沉浸烟柳之中。
他从小因身份高贵而培养出的自尊感,就这么被她的三两句话,而变得摇摇欲坠。
这是种什么感觉?就像是小沙弥只是去酒肆里化了个缘,却被人误会喝过酒吃了肉,竟无言以驳!
这时他要是说他根本不知这是座青楼还有人信吗?
“你个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可知本大爷是什么身份,你竟敢红口白牙地污蔑我……”
宁清韫两手一摊,“冤枉啊,我不过是就是论事,何来污蔑一说?”
萧拓觉得自己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苦!
萧拓恶狠狠地盯向那个带他入这朱楼的人,这人此刻却还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清白样子,真叫他气不打一处来!
“那他呢?”萧拓大手一指,指尖正对的人便是萧岑熙,“他也进去了,你怎么不说他?”
宁清韫顺着他的所指看了一眼,一脸无辜,“可我也没说什么啊……”
“哼!你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萧拓恶狠狠地说道。
萧拓不是小心眼爱计较的人,却总不自觉地与她抬杠。
正当他还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萧岑熙将他一把拉开,示意他闭嘴,却对宁清韫问道,“姑娘,冒昧问一句……”
他看向宁清韫殷红的右肩,直入主题,“我的这位朋友被你错认为伤你之人,但那人显然并不想杀你,可你为何……”
他是说,她即便将萧拓错认成那中伤她的人,她的反应也未免太过于偏激。
“虽不知那人与你有何恩怨,但以我所见,你绝不会仅因为一道伤,而如此渴望获知那人的身份吧……”
他果然什么都看出来了,宁清韫想,这窥探人内心的本事都快要赶上她了。
“你怎么知道不会?或许我就是那种睚眦必报之人……”宁清韫突然开口。
“不,你不是。”萧岑熙一口否决。
“公子为何如此肯定?”宁清韫微微一笑。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不过初次见面而已。
“那只银簪,你并未下死手。”
以他之见,若是她是那种人,见到萧拓的第一眼,必已经痛下杀心。
“我是想留着他的命,弄清他伤我的意图。”
“可是后来你明明知道,他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也依旧没有杀他……”
萧拓不是她要找的人,那么对她而言,他便没有任何价值了不是吗?若她是那种人,她早就可以杀了他,落个痛快不是吗?
可她还是没有那么做。
“你不是那种佛口蛇心之人。”
确实,她是恨那个人,却不是因为他划伤了她,而是因为他的假冒,他的堂而皇之。她苦苦追逐,也只是为了知道那人费心经营背后的原因。她不喜欢被人冒犯,但她也不喜欢杀人。
“所以呢,你想问什么?”宁清韫不置可否,反问道。
“你并不是因为那人伤了你而试图找到他,也不仅仅因为萧拓身形穿着与他相似便怀疑他,所以,为了什么?
或者说,你在寻找什么?”
一字一句,就如同麦芒刺入心里那么精准而深刻。
宁清韫感觉整个人就如同被剥光了站在他面前一样。
她实在是有眼无珠。第一眼看到的、忌惮的竟然是那个没头没脑的家伙,而恰恰忽略了另一边真正危险的男人。
萧岑熙目不转睛地看着宁清韫,宁清韫也回视着他。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时的她,已经恢复到原本清清冷冷的样子,那眸子里透露出的防备,又令他觉得遥不可及。
闻言,男人展颜一笑,“因为你要的谜底,就在我们身上……”
她不语,萧岑熙又问,“怎么,不对?”
像根木头一样杵在一旁的萧拓不仅插不上话,更是一头雾水。思来想去,他干脆一捂脑袋,大嚷道,“这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无人搭理他。
“对!你说得没错……”宁清韫终于松口,“既然都被你看出来了,我便也懒得瞒你,既是如此,那我便冒昧问一句,敢问二位公子身上,是否佩戴了什么香囊,或者其他……可以留香的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