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已起,全场寂静。编钟的声音从笨重陈旧的本体中层层传开,声波似浪涌与空气碰撞,回荡。敲钟女翩然起舞的裙摆,抚过琴师的鬓发,笛音箫声,此起彼伏;扬琴鼓铃,高山泉水。这一切,也不过是作了她的陪衬。
阮儿——東宁国最出色的舞女。她一支《白笙乐》,惊艳天下。天姿绝色,惊鸿之女,偏嗓音还是世间绝佳。人们不知她从何而来,身世如何,为何眉眼间时常忧郁,从来不着红色的衣裳。人们倾尽热情,为她着迷,关于她的一切,也有无数人不遗余力地猜测着,可惜终究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她。不接私客,不问琐事,除了必要的场子,她连个影子都不会出现。就连砸重金者仅仅只是请她移步赏脸,她也不肯。
一抹浅碧色现身于台上,面纱掩映下姣好的容颜,“旧镜新人面,何须妒红颜。竹雨霜下雪,只影步婵娟……”
曲调悠扬缱倦,即便听了多少次,都犹如初次的听闻,每每都会生出不同的感觉。无法知晓这曲子究竟表达的是何意,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见解,听见什么便看到什么罢了。
台上的水袖已然飞起,众人如痴如醉中,一位华服加身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现身台上,他夺过乐师的竹笛,自顾自地吹奏起来,一步步向台心的女子走近。
他一步一顿,尽管按着阮儿的步履走,阮儿到哪,他便跟到哪。伴舞的姑娘们身经百炼,也见过不少大场面,于是照样舞着,把这首演过不下百遍的曲子舞得让人一点儿错处都挑不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又如何?姑娘们照样不理不睬。然而男子竟也泰然,整体看着竟也还算和谐。
台下已开始窸窣暗语,交头接耳,讨论台上这个男人所为何意。有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有人饶有兴趣,还有人弄出一声巨响后,骂骂咧咧地拂袖离场。
雅座上的看客亦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双手撑在栏杆上,向下好奇地瞧着。
水袖纷飞之中,难以看清男子面容。只见阮儿旋身停下时,他忽然将手中的竹笛插在腰际,一手扣住阮儿手腕,一手揽住其腰肢,转眼间便把阮儿扣在了怀里。
“贺兰成?!”沈弥惊道,“他又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沈弥作势就要冲了下去。以沈弥的脾气,若是任由她不管不顾地冲下去,不出半响,说会把宫中的禁卫军招来也不为过。宁清韫一把拉住她,“上次禁足还嫌不够?还想再被你哥哥罚一次是不是?“
“我……可他……“沈弥当然不想,禁足对她而言是多大的折磨,谁想呢?可贺兰成那混蛋,调戏完这个调戏那个的,未免太过分了些!
这些话,沈弥碍于宁清韫的身份,是断然不会说出口的,就是她神经再大条也该明白,堂堂公主被官宦家的少爷欺负,这话传出去出去难免会落人舌根。
沈弥甩开宁清韫扣着她的手,赌气般地一屁股坐回垫子上,“上次他欺负你,这次又敢作恶,这个混蛋的风流事迹我也是略有耳闻。我就不明白,我沈弥不过是为民除害,做错什么了!大哥罚我,姑姑说我,连你也拦着我!“
看着气鼓鼓的沈弥,两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几郁实在忍不住,捂着嘴笑了,“公主,您什么时候被贺兰公子欺负了?几郁怎么不知道?“
特意加重了贺兰公子四字。
那日宁清韫出宫,几郁琐事缠身并未跟随,所以并未得见沈弥胖揍贺兰成那精彩的一幕。
沈弥离京多年,半月前才刚随她父亲沈遇从边境携师回归,此时沈家正处于功成名遂之际,不知多少人正伺机拉拢或寻错处陷害。贺兰成的父亲贺兰循乃当今国舅,位高权重。沈弥得罪国舅府独子一事,值得多少人因此大做文章!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托宁清韫的福,宁宫上下至今为止对这件事仍是一概不知,坊间也被贺兰府设法封了口。毕竟一个身份尊贵的大男人被一个小姑娘当街打得鼻青脸肿,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说出去,贺兰府自己面上也无光。
几郁近日忙于宁清韫笄礼之事,自然无从知晓。
宁清韫与沈弥本就是两小无猜,她当然明白沈弥身上那股子血性,于是走到沈弥身边半蹲着,低声说道,“阿弥,贺兰成既作恶,你何不让我来收拾他?”
“什么?”
沈弥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宁清韫的眼睛,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可她分明在她眼里看到了一道异样的光,狡黠、灵慧而笃定。
“那天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我出手,保准让他有苦没地儿说!”
说罢,她安抚似的拍了拍沈弥的肩膀。
沈弥却不相信,愣道,“阿韫,你行吗?“
宁清韫没好气地瞧了她一眼,站起身。
沈弥追问,“你是真不怕被你母亲罚?再说了,这要是让皇后知道了,她指不准怎么在你父皇面前污蔑你呢!
我就不同了!虽然被大哥管得严,但是贺兰府的人还不敢对我怎么样,顶多就再关几天紧闭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