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韫坐在车里,沉默着没再说话。
“不要轻易相信男人的话,更别信我……”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荡漾好久。
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说。
她震撼,也心颤。
她差点忘了,那个夜晚,会为披上衣裳的君子,也会毫不留情地看穿她的企图。
他在提醒她,他是个危险的人。
马车缓缓驶过闹市。
宁清韫掀开车帘,见周遭人来人往,醉仙楼的长旗招牌就在不远处晃动。
她拍了拍车壁道,“停车!”
“吁——”
车夫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即勒马,车子竟明晃晃停在了闹市中央。
“去哪?”萧岑熙拦住宁清韫问。
“我还有事,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她弓身就要下了车去,却被萧岑熙拽着手腕拉了回来。
“我带你出来,便要带着你回去,否则若你父皇怪罪起来,我如何交代?”萧岑熙道。
宁清韫一本正经,“你可是北萧太子,谁敢怪罪于你?若我父皇问起,你尽管道不知便是。”
说罢她便急着要走,却再次被萧岑熙拉回座椅之上。一来二去,宁清韫脾气自然也上来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怒问。
萧岑熙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她片刻,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扯下一样东西扔到她怀里。
令牌?
又是令牌。
宁清韫愣了愣,原来他没想劝她,只是要给她令牌而已。
她刚才,是不是不该吼他……
“我不用……”没有令牌,她也能有办法回去。
宁清韫要将东西还给他,他却只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拿着。”
语气平淡,却无端有股不容置喙的强势。看样子,不接这令牌,今天是走不了了。
宁清韫只好讪讪收了手,小声道,“谢谢……”
她弯身出了车门,这次他没有再拦。
侧首,只见萧拓盯着他一直笑。
“笑什么?”萧岑熙问。
“没看出来,你还挺关心她的嘛?”萧拓揶揄道。下一刻,一道锐利的眼神便朝他扫了过来。
萧拓心里怕归怕,却管不住那张作死的嘴,“令牌给了又给,不就是担心人家回不去宫里吗?可惜这丫头实在太不解风情,一连拒绝了两次,眼睛都不带眨的。”
萧岑熙长得这副妖孽样,走在路上就是一碗行走的迷魂汤,这要是换成别的女人,恐怕早就……
萧拓撞了撞萧岑熙胳膊,笑得贼兮兮的,“分享一下,被女人拒绝,什么感受?”
男人紧了紧下颔,侧头盯了他几秒,缓缓开口道,“不想活了是吧?”
萧岑熙本就不苟言笑,沉下脸时更是让人看一眼便觉胆寒,再加上这身份,多的是不敢招惹他的人,不过敢在他脾气边缘疯狂试探的倒也存在,他萧拓便是其中之一。
萧拓算准了萧岑熙不会当真迁怒于他,但也清楚萧岑熙向来不是什么不记仇的主,这次放过了,总有一天是要讨回来的。他的手段,叫人有苦都说不出,萧拓心有余悸,于是乖乖闭了嘴。
马车驶离闹市,渐入无人之地。
车夫将马停在了一条空巷的角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车夫手中顿时多出了一个锦袋。车夫掂了掂重量,露出满意的笑容,“太子客气了,不过您可得着快点,若是被人看见了,怕是不好的。老夫就在前面的巷口等着,有什么事您嚷一声便是。”
“多谢。”萧岑熙道。
车夫背影渐远,有两个身影迅速闪入了车内。
“你让萧燚给我递的消息是什么意思?阿霁,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白脉怒气冲冲,上了车屁股都没坐稳,便已经兴师问罪起来。
“此处不便久留,我长话短说,”萧岑熙道,“我与萧燚明日启程左江,你与萧拓便留在临江盯着朝廷的动静,有事便飞鹰传书。”
“你当真要去左江?”白脉道。
萧岑熙颔首。
“那贺兰氏呢,你今天为何会答应同贺兰循会面?陛下说过不许我们与贺兰氏有任何接触,你忘了吗?”
萧岑熙目不斜视,“我自有我的道理。”
“可若陛下知道了……”
“白脉,”萧岑熙打断,“他的话,我从未奉命唯谨,你明知如此,又何须多言。”
明帝之于他,于情是父,于理是王,可明帝的命令,萧岑熙向来不会言听计从。他有他的底线和原则,从不阿谀苟合,即使对方是自己的父亲,是帝王,照样一视同仁。
白脉撇了撇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过是想以贺兰氏为切口,去查那件事情,对不对?”
萧岑熙不语,落在白脉眼里即是默认。
“你还是在怀疑陛下?”白脉凝眉又道。
萧燚萧拓二人面色均是疑惑而震惊,却不知所云,插不上嘴。
怀疑?若此词用在明帝身上,那么事态的严重性必然可见一斑。萧岑熙之前所做的一切,难道是为了调查明帝,与明帝作对?
只见萧岑熙冷冷启唇,“所见所闻,皆为铁证,怎能不疑?”
白脉道,“可那些都不一定是真的。”
“所以才要查,”萧岑熙厉色道,“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那些他藏都藏不住端倪,你若叫我视若无睹,绝不可能!”
白脉沉沉叹了口气,自知无法左右萧岑熙,再也无话可劝。可是明帝到底是他们的王,忤逆是小,欺君犯上是大。正所谓夹在中间难做人,规劝不动便也罢了,对上还要阳奉阴违,白脉只感到一阵心惊。
“可即便你查明了又当如何,他总归是你的父亲!”
男人想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似不可察地划过一丝轻蔑。
亲缘,多么微妙的东西。因为这层血脉,有人劝他适可而止,有人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可亲缘不是必当同气连枝的理由,更不可能变成要挟他为虎傅翼的手段!
“皇室中人,向来先君臣,后父子。”
白脉顿时豁然。
是啊,这种道理,他本该比谁都清楚。
是他亲眼目睹萧岑熙一步步走来的道路,更该知那天地间最朴实的亲情对他而言,难以奢望!庙堂内外,那一声声的父皇,不过是慈爱寡淡,利益当前!皇子,嫡子,都只是掌局者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优胜劣汰的规则,也从来逃不过帝王的掌控。
白脉本想劝萧岑熙为自己留一寸余地,这一点残存的亲情,何必赶尽杀绝,可不想他早已看淡,如此孑然一身。
“我明白了,”白脉看向他道,“万事小心。”
说完,白脉径直下了车,身影转瞬消失于高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