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韫回房之后,思索着萧岑熙的话,一夜无眠。
她在人间待过这十几年,灭过边境的异族,南边的贼寇,纠出过几个欺压百姓的官员,打过几个色胆包天的酒囊饭袋,与贺兰氏的世代仇怨,与贺兰党羽的势不两立……
除了贺兰氏,她想不出,究竟是谁值得对她这般穷追不舍,百般陷害?
可贺兰氏,不应该啊……
天边露出鱼肚白时,一声刺耳尖叫划过苍穹。
宁清韫登时睁眼坐起,推开窗子朝外看,只见马厩附近冲出一个惊慌失措的男子,指着马厩不知在说些什么。茅草屋檐将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宁清韫心头一跳,该不会是阿丹它们……
外头吵闹声越来越大,沈弥被搅了清梦,半怨半恼地掀被下床,转眼见宁清韫早已穿戴整齐,正要出门的样子。
“阿韫?这大清早的你要去哪啊?”沈弥睁着迷糊的双眼,问道。
“客栈院子里出事了,你洗漱好了就赶紧下来。”宁清韫言简意赅,不等沈弥再开口,人已带着急色合门而去。
刚出客栈大门,人群的喧闹声便清晰传来。
马厩边已被一群人包围得满满当当,从衣着上看,多数是从附近赶来看热闹的村民,客栈的客人大多刚被惊醒,只是披着外衣站在窗前探头围观。
宁清韫好不容易挤到人群前,只见小二带着许多伙计站在离马三米开外,面露惊疑,一个躲在一个身后,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
也怪不得他们害怕。昨夜还活生生整一排的马儿,如今竟半数倒地不起,鼻孔大张,像是呼吸困难,有几匹歪头耷脑的,又似醉态般晕靠在食槽里,猩红色的马眼一睁一闭,煞是诡异。
而更诡异的是,在如此多歪歪斜斜的马匹中,有三匹马儿一如常态,昂首明目,与那一片哀景,竟形成鲜明对比,更令人不得不生疑。
宁清韫问小二道,“怎么回事?”
小二何曾见过这样的惨状,人早已经吓傻了,连连摆手,“我,我也不知道啊!这天一亮就这样了!咱们客栈之前一直好好的,可从来没出过这种事情啊!这到底是怎么了……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那么多马要是都死了,客栈指不定要赔偿客人多少钱呢!他也不过是个替人打工的,若不是掌柜有事出远门了,也不会将客栈交到他手上,可他才刚接手客栈一天就出了这种事,要是掌柜的回来知道了,不打死他,也必然要他半条命去抵啊!
“马,我的马呀……”马厩边,只见一个大叔抱着柱子,泣不成声。
宁清韫听到有村民悄声说,“那人是个马夫,今早这情形就是他头一个发现的!他原本趁着主子一家人出游,偷偷骑了主人家一匹马想去乡下探望妻女,谁知道半路竟出了这种事……他要去的那村子,离这儿还有几十里地呢!若是今日赶不成路,别说见不着老婆孩子,怕是在那家人回来前也赶不及把马放回去。这马要是死了……”
再普通人家也知道,即使是一匹最平常的马,对平民百姓而言也是价格不菲。
想到后果,人群顿时一片唏嘘。
宁清韫蹙了蹙眉,在众人注视下走到食槽前,半蹲着身子,伸手探了探马儿鼻息。
——几乎是微不可察,可这马确实还活着!
人群看着她窃窃私语,有说她胆大的,也有纯属好奇的。
萧岑熙和萧燚越过人群走来,前者径直走到她面前,二话没说,对着那只猩红的大眼,抬手撑开马的另一只眼皮,又伸手摸了摸它的脖颈和前后腿部位。
——眼珠收缩,眼白发红,肌肉紧绷,时有抽搐,其他的马几乎也都是这般情况。
萧岑熙捏起食槽中残余的草料,轻嗅。
宁清韫看见他眸心微亮,知道他一定看出了什么,便问,“这些马究竟怎么了?”
男人弹开指尖草叶,“龙杏草中毒。”
“龙杏草?”
萧燚道,“那是生在西部边境的一种野草,马儿误食后会双眼发红,浑身抽搐,轻者晕厥,重者暴毙……”
如此毒性的植物……简直闻所未闻!
人群声浪忽起。这种从未听说过的东西,除了会勾起人的好奇心以外,便只剩下一个作用——徒生恐慌。
马夫听到“暴毙”二字,吓得立即要一头撞死。好在有人守在周围,几个大汉齐力才将人与柱子拉开。
马尚且未死,怎么能再死人?
小二心有余悸地想着,眼珠一转,将视线定格在宁清韫和她那两个高大的男人身上。
在他看来,这几人是身份不凡的,昨夜这姑娘向他拿了些好饲料给马吃,想必是个讲究人,那男子既知道龙杏草这东西,说不定也知道破解之法……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小二双眼一亮,朝马厩里几人扑了过去,“公子,公子!小的求您想想办法!您既知道什么龙杏草,也一定知道如何解毒对不对?求您了,想想办法吧!”
小二说着就要跪下,宁清韫察觉男人眉心一皱,眼里略有不耐。在小二一只膝盖将近沾地时,她道,“你别这样,先起来!”
小二看着她,反倒紧握住她手臂道,“姑娘,姑娘!求求您救救这些马好不好!昨夜小的还给您好草料喂马了呀,更何况您的马现在也中了毒……”
小二语顿,愣着看向那三匹生龙活虎的马儿,脸色明显一僵。
宁清韫抽走手臂,敛了敛眸子。
“姑娘,那是你的马……”小二难以置信地指向阿丹,“你的马……没事吗?”
他想起来了,因为这几人的样貌,他们入客栈时他多瞧了几眼,那三匹安然的马,正是他们的啊!
“是……”宁清韫道。
可她不能告诉他,阿丹、步景和绝云是因为血统高贵,挑拣吃食,并没有吃任何客栈原本提供的草料,所以逃过一劫。
而且,就算说了,他们也不一定会相信……
马夫登时就印证了她的预想。
“原来那三匹马是你的……”马夫指着宁清韫怒极嘶喊,“我们的马都有事,为何你的马就好好的?你昨晚来过马厩,昨晚只有你来过马厩!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给我们的马下毒?!”
众人神色皆变,似信非信间,已经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姑娘,是你下的毒?”小二颤巍道,眼神却从恳求,全然变为怀疑和惊憎。
宁清韫此刻不愿与他们讨论任何有关理性的问题,她理解他们的心情,但不代表她可以全盘忍受。
“不是我。”她神情坦然道。
“不是你?那为什么只有你的马没事!”马夫破口大骂。
“姑娘,你说不是你,但现在毕竟只有你的马安然无恙,这总得给个说法吧!”小二道。
伴随二人的一言一语,人群亦渐生喧闹。
这三匹马的表现在他们看来自然是匪夷所思的。当所有人都倒霉的时候,那些没中招的,自然就成了矛头的指向,质疑、怨恨、指责铺天盖地,无法理性,更何谈共情——这就是人性!
宁清韫轻哼一声,“我下毒?为什么要下毒?是与你们有仇还是打算偷马啊?再说了,如果是我下的毒,今日一早我便已离开,怎么可能还留在这儿听你们废话?”
她眼里的同情一扫而空,灵动的眸子里只剩冷漠。
她不是什么大善人,也没什么耐心与这些乌合之众讲大道理,她本想帮他们,却被扣上这莫须有的罪责……师父曾经对她说过,要对善而善,善不可泛,一味纵容,只会让这些人更加嚣张!
众人闻言,察觉到她语气间的威慑,果然闭了嘴。
是啊,若是她下的毒,她此时此刻也不会留在这里。
小二似乎也信了,只是那马夫仍然不依不饶,神色狠毒,“哼!这件事就算不是你干的,一定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宁清韫只觉无言以对,眉眼一冷就要朝马夫走去。萧岑熙拦住她的动作,“够了!”
或许是他浑身自带的气场太过强大,明明没有喊出来,却已足够震慑众人。
“不是她,整件事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他道,“昨夜在马厩,她和我在一起,况且安好的马,也有我的一匹,若你们怀疑她下毒,不如也一并怀疑我。”
众人神色避闪。
怎么敢怀疑他?他可是知道毒性的人,能否解毒还得靠他呢……
这下,怀疑宁清韫的声音便全都消失了,连那马夫,也不敢再吱声。
宁清韫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挣开他的手转身而去。
萧岑熙看着她含怒的背影,眼底闪过疑惑,却未细想,对萧燚说了几种草药的名字,令他去寻。他看向女孩离开的方向,只见沈弥跑了出来,拉着宁清韫的手正说着什么,看口型,似乎是在问她怎么了。
她背对着他,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只是摇头。
他沉目,抬脚跟上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