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的老家是内蒙古,大内蒙的东北,大东北的内蒙。
内蒙本就地广人稀,我的老家又在一个六亲不靠,二加四的地方,我小时候也不知我们那的封闭,反正我父亲去直属领导单位开会,早些时候路上行程要三天,再后来一天,顶着星星去,带着星星归。另一个叫通辽的城市倒是离我们近,可惜没有行政隶属关系,去通辽总有一种回娘家娘家不待见的感觉。远了的不亲,近了的不爱。小镇唯有一个书店和文化馆是我们了解外边世界的地方。
我后来上大学查遍所有资料,走通辽是捷径,于是总有一种缺憾,媳妇回门不会娘家。后来一次终于下定决心走趟赤峰,结果出奇的麻烦,颠簸六个小时不说,中间到一个地方,感觉那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夏天还西北风呼呼地刮。司机喊着非要吃饭,我从窗外望进去,苍蝇乱飞,司机大哥一手哄赶着苍蝇,另一只手端着酒杯喝酒,喝的绝对是酒。老板娘一脸媚笑着陪着酒,老板摸样的男人也讪笑着,煞有介事朝厨房喊着再加一个菜。饿极了的旅客排着队打着份饭或点着菜,其中一桌竟然还划起了酒拳。大客车的门是锁上的,谁也不许留在车里,我站在房檐下,晒了一个小时太阳,喝了一个小时西北风。太阳是夏天的太阳,西北风是秋天的西北风。
喝了酒的司机开车还挺稳当,至少没像醉鬼摇摇晃晃,其实主要是道上也没几辆车。同行旅客说现在已经好了不少,以前乘车的旅客必须得吃饭,不吃也行,但必须交一份饭钱。我想起了孙二娘的人肉包子铺,可惜同行者没有一个好汉武松,后悔走这条线路。好不容易到了赤峰,等火车还得到后半夜,那趟火车恰好还是从通辽始发的那趟火车。等火车那段时间一直有穿的花花绿绿的大姐来问住宿,我当时也是愣头青一个,绝对不知她们是干啥的,反正看着鬼鬼祟祟,我也纳闷得很。后来经历的多了,才恍然大悟,敢情还是第一次遇见“暗门子”,所以从那以后再去赤峰,坐在火车站,总是想起她们,心里嘲笑自己,看到揽客得一拨拨美女,只是人是人非而已。
我小时候,肯定是一个冬天,应该是快过年了,因为我们在爷爷奶奶家不是暑假就是寒假,还没吃上豆包年糕,还没杀猪,应该是还没进入腊月。那时一进冬天,农村都是一天两顿饭。我和邻居小姐姐在家里炕上欻嘎拉哈。冬天黑天黑的早,外边西北风嗷嗷的叫,炕烧得滚烫,给我俩小脸烤的红扑扑的,像大苹果,我俩脚对着脚,45°白炽灯泡照着黄色炕席,一片隔一片的白亮。我后来一回忆就是白色炕席,可隔壁小姐姐总说是黄色炕席,因为秫秸编制的炕席本身就是黄色的,我小时候,把干净一般都视为白。
欻嘎拉哈是冬天最好的游戏,有时候奶奶也跟我们玩,还耍赖。隔壁二姐是欻嘎拉哈能手,他们家一到冬天二姐就到爷爷奶奶家借宿,因为爷爷经常在林场值班。那天晚上,爷爷应该是在林场值班,奶奶被临时叫到谁家收拾病人,走时还拿上了蒜缸,说要拔火罐。我和二姐玩的更酣,当然我输多赢少,结果我的有数的几个杏核都被二姐赢走了,二姐又赢了,我背着手攥着杏核耍赖着不给她,她蹲跪起来抢,忽然好像从东南方向传来轰隆隆的响声,我俩一愣,我还说着:“完了,苏修来侵略咱们啦!坦克开过来了”
语音未落,地动山摇,我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45°白炽灯晃得尤其厉害。二姐也吓得把我抱在怀里,我俩在炕上瑟瑟发抖,然后听见轰隆隆的声音往西北去了,地动山摇静止,只有白炽灯兀自晃动着。
我哭着给二姐说:“恐怕我们都的被枪毙!老毛子可狠了!”无边的恐惧无边延伸,而一切又变得静悄悄的。
半响我还说:“不对啊!苏修反在我们北方,这怎么东南来西北去啦!咋听不见我军的反击呢?”
二姐回忆说把我小脸吓得刷白,就差尿在裤兜里,根本就没说这句话。我诡辩道:“我们是黄色人种,咋能吓得刷白?”至于那句话,我清楚记得在心里告诉自己好几次,只是吓得没说出来而已。
“地震了,这是地震!”好久二姐说道。
“地震?”我还只是在书上看过地震二字,亲身体会还是第一次。
再后来,唐山大地震只因可能全部发生在夜里,我没有亲身体会,只是记得老爸把单位乒乓球台搬回家,让我们夜里睡在上边,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幕天席地。哥几个疯玩,困得实在不行,睡着了又冻醒,第二天我老爸说啥也不睡在外边了。不过在我们头上反摆了好几个啤酒瓶子,结果我们头上的啤酒瓶子倒是碎了好几个,可我们哥几个愣是没有醒来,害的老妈一晚上没消停,第三天啤酒瓶子也不放了。我妈还说:“爱咋咋地吧,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起来了!”
当然后来天没塌下来!
我读高三那年上第四节课政治。
那是初春时候,可那天出奇的热,燥热,衣服还没脱,体内笼着一团火散不出去。天也不知是多云还是咋的,快正午见不到太阳,混混僵僵的,皮肤要出汗又出不来,直痒痒。政治老师喋喋不休讲着卷子,我靠在一楼的窗子旁,心里长着草,顶的难受,嘀咕着这天别是要地震吧!再想起刚刚出嫁的二姐,出落的凹凸有致,从心里发出的燥热!妈妈说二姐出落得太漂亮了,又能干,谁家娶了二姐谁家烧高香。正在胡思乱想,又是从东南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太熟悉的声音,我想也没想,大喊一声:“地震了!”然后第一个从窗户跃出来,跑向更远的空地,身后传来更大的轰隆隆和窗户劈里啪啦和人跑的噪杂响声。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住一棵树,双腿不住的颤抖,再回头,人不断地从楼里往外跑,我同学拉着我,她后来回忆看到我第一个跳出去,她紧随其后,说也想喊一声就是没喊出来。她靠着我大口大口喘着气,我探望过去,痴迷着移不开眼,脸红的像一块红布,冒着火。我们高中同学聚会,她还回忆说同学们都吓得小脸刷白,唯有我吓得血红,我终于坦白,她追着我让我看,我跑着喊非礼啊!大家笑成一团。
再上政治课时,政治老师问我要是二楼你跳吗?老实说我还真没想过,反正当时就一个想法,跑!再就是二姐热炕头上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