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死亡的他--在媒体眼里说他是抗震救灾的英雄。在领导眼里他是灾后重建的骨干,即将荣升为县长。在群众眼里,他是支撑,是国家干部。在我眼里,他是朋友,循规蹈矩,但绝不官僚世故,更重要的是他勇于担当。
胡干部则说在同样的大地震面前,他是丈夫,他是灾民!作为丈夫,后来他俩聚少离多。作为灾民,他其实无依无靠,六神无主。
儿子丧生,老父隐瞒,左支右拙,夫妻见了痛,不见更痛,老夫老母的良苦用心更成了心中挥之不去的隐痛,他笑着见父母可心中一万个不情愿,虽然他也说儿子的去,爷爷奶奶无能为力,他更理解老父亲曾作为父母官的用心良苦,可他最后还是走不出自己。这其实是所有灾民心里不能承受之痛。
已当了马槽乡党高官的胡颂洁给我写了一封信,叙述了他的“自杀”经过,她说我肯定想要知道的。告诉我大彭用一根棉绳和不到一米高的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和儿子彭帅在天国终于相见。
胡干部说她恨死了自己,当计生干部时候,她第一个做了结扎手术,一时的表率丧失了丈夫生的欲望。
大彭经常和我聊起,他不能停止手中工作,一闲暇下来就满脑子的帅帅,笑着向他奔跑过来。我其实很担心,但从没有想到他这样决绝。我后来计算日子,就在他决定了绝生命的前一天晚上还和我在QQ里聊他不埋怨妻子,相反他还是引以为傲,他跟我说:
“...你知道吗,她是第一个站出来做结扎手术的,因为她是我的妻子,第一个羌族女计生干部,我那时特别自豪...”
我泪流满面,我老婆吓得要死,我告诉她,我在北川认识的一位好朋友,用麻绳在床上把自己给勒死了!
我和老婆慨叹人生无常,约定我们一定好好活!
我是一个反统治者,但在大彭,大彭老婆胡干部,大彭的父母亲身上读出了人性的伟大。甚至我忘了大彭和胡干部他俩是地道的灾民!直到胡干部给我写了她的信件,她说:
“...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只好借助于文字,因为大彭生前坚信,你是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尽管他答应了你好多事情,但确实是大彭无能为力,同时也麻烦你好好和简帆谈一谈,工程全部交给对口支援省市,当地干部无法插手...”
其实不是简帆,是我,释比爷爷说要建个牢固无比的小学校,我说我能做到,即使来个十级大地震,也像他的碉居一样岿然不动!大彭听了也激动,当场就拍下板来!
看来唯一确定的是简帆不知大彭的事,看来是我要去马槽一趟,看看已化为山峦的大彭!
临离开马槽那天,大彭领着我们去看化为废墟的北川县城,这还是我们来到北川第一次到县城,触目惊心,我问大彭:
“县城这样了,你们是重建还是舍弃?”
“你要是决策者,你咋办?”
“舍弃,而且保留原样,作为一个受地震毁灭的博物馆,告诫人类,灾难随时随地,小心时时刻刻,让全世界都来看看,我们其实是战不倒的!”
“哎呀,英雄所见略同!”大彭第一次这样兴奋,“看不出,你们北方佬也不都是北方粗鲁汉子!”
“艹,说啥呢!告诉你,俺们是正规大学生!哈哈!”
“嗯!我知道你们是设计公司,交给你们来设计,咋样?”
“你说的算吗?我亲爱的亲姐夫!”简帆开着玩笑。
“他可能提拔成县长!”胡干部说道。
“啊!恭喜,恭喜!”
“不过还没定呢,只是组织找我谈过话!八字没一撇呢!”大彭说道。
“不过,我感觉到你能当市长,真的!”简帆说得一本正经。
“这可不能瞎说!不过马槽小学的重建交给你们,我绝对放心!”
“我们保证不赚一分钱!”简帆做着保证,“建一所全世界最结实的学校!”
后来大彭告诉我没当上县长,却接任了北川老县城的基建任务,老县城如他所愿建一座汶川5.12地震纪念馆,同时兼任北川民政局局长,唯一就是答应我们的恐怕都不能实现,原因很简单,国家规定是对口援建,谁支援谁建设。我还开玩笑你这个基建可得小心一点,没有监督的权力翻过手就是腐败,他哈哈笑着,说工资整个不到3500,够花就得了,无后有老,但老的不支援他就不错了,放心,绝对腐败不了,不然对不起天国的帅帅,我想大彭终于释然了,我为他而高兴。我俩在线上成了无话不聊的好朋友。
那段时间我们的联系越来越稠密,按他的说法要拜我为师,因为他不懂建筑设计,而好多设计要他过目,他说他诚惶诚恐,唯恐一个纰漏落下贻害万年。我说像你这样负责的领导不多见了,不过当领导不必事必躬亲,不然把自己累死了!好多事情,比如设计方面的事情,交给设计监理。他说累死也无所谓,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时我想,大彭前途无量。
再后来大彭开始无力吐槽,说来说去北川的地震遗址引起全国的关注,他说他现在成了接待办主任,知名学者,教授,文化名人都纷纷前来,每人来了一套意见。设计蓝图朝令夕改。我说既然是遗址,应尽量保留原貌就是了。他说一开始大家都这样想,结果论证不行,假如再来一次大地震,建筑全部倒塌,没了震撼。在实体工地雕塑领导人的光辉形象,否则失了记忆。我听了好几遍,醒过神来我靠,那得多少钱啊?
他说现在的预算已经可以重建好几个北川县城了!上令下达,百口难辩,可惜人微言轻,姑妄听之认之吧!
往后,我们聊的越来越少,他看起来越来越忙,偶尔在他酒醉之余还能聊上几句,在醉就是哭泣,思念无量,言语之间,传来他的呼噜,我也听之任之,一任呼噜惊天动地,直到第二天。
再往后,我们几乎没了联系,偶尔收到胡干部寄来的马槽玉米酒,给她电话致谢,语言淡淡,说一切还好,大彭太忙,三过家门而不入,这不简帆来电说想喝马槽酒了,大彭特意嘱咐给你也寄点,并欢迎大家来北川参观一下。
我说我不敢来,我怕掏门票!
胡干部一本正经,说你们来了还要门票?让大彭陪你们去。
我说我不想让大彭陪,就让胡干部陪。
她犹豫了一下,说她去也是要掏门票的!
飞机降落双流机场,我深深的呼吸了川蜀大地特有的如水脂粉味空气,空气沁人,打开手机,N个未接来电,全是简帆的,看来简帆知道了,我想着过后再给她回话,这时电话响了,是胡干部派来接我的司机!
一路上我和司机闲聊,知道我们亲爱的胡干部已经是北川羌族自治县代理县长,然后又谈到大彭,司机小王说他也给大彭开过车,不过他太可惜了。
大彭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干部之一,地震过后,幸存者谁不是自顾自先寻找自己的亲人,可大彭他爸楞是撒谎家中无事,大彭和胡干部愣是不顾自家顾大家的典范!
后来知道了儿子的事情,震后第四天在县初中的废墟中找到了儿子,大彭抱着遗体痛哭不已,胡干部倒是镇静,别人要去劝大彭,胡干部给制止了,说让他哭一会吧!
后来,在大彭喝多的情况下,大彭埋怨自己如果不去马槽或者震后直接回北川县城就好了!
“你知道吗!”司机小王打开了话匣子,“地震过后,失去孩子的家庭那种自责和内疚尤其厉害,他们的痛苦是自己咋不去替孩子死,而大鹏只有一次埋怨他的老父,他喝多了说不是因为他,他早把孩子转到绵阳去上学啦!然后就是撕心裂肺,从那以后谁和大彭喝酒都不敢喝多!其实那时我就想找个心理医生开导开导大彭多好,可当干部的都不需要心理医生!”
我听了痛苦不堪。
“大彭走之前是啥情况你知道吗?”
“没在现场,不过朋友恰恰知道,给我说过,太惨了!”
“中午刚过,吃过饭的大彭还和我朋友开着玩笑,说咱北川伤了全国人民的心,收门票,开玩笑?人家投资是看在回报上的,要不谁来投资,这么大预算。可地震受到全国的援助,在地震谁来援助?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啊!谁能解决这个矛盾,谁就是大家!然后看着他拿了报纸走回办公室!”
“震后房子紧缺,大彭是最后一批搬入房子里的,他工作忙和胡县长两地分居,大家就在他办公室里放了一张床,他工作睡觉一个房子搞定。过几天就能给他分个单身宿舍了,他还开玩笑把单身宿舍分给有需要的,他在努力也没用啦!”
“到了三点左右还没见大彭,有个文件需要他过目,办事人员敲门没反应,就问别人,大家都以为大彭主任又去了工地,所以谁也没在意!”
“到了三点半左右,听见大彭主任的电话一直在响,电话没人接,于是我朋友就找了替用钥匙打开门,然后就听见叫了一声!等120过来说他已去了多时!”
“有没有遗书啥的留下来?”
“有!不过大彭主任走了,他说去天国见他儿子去喽,然后上级才开始关心基层干部,大家都说这是大彭主任拿命换来的!”
言语之间已抵北川新县城,我说先不到县城了,我们去马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