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柯将视线看向她的父亲,衙役持棍棒都无法抵制的场面他举起手掌向下压了压就平复下来了。
“我宋府的家底无需向他人透露。”首辅大人很平静,仿佛被怀疑的人不是他,大理寺看着表情毫无波动的首辅缓缓而笑,露出白灿灿的牙齿。“首辅大人还是配合一点的好,否则下臣也无法向百姓交差啊。”
宋希柯看向堂上唯一安坐的人,面无表情,药费从何而来她自然清楚,这是她父亲觉得最对不住她母亲的地方,是这个有些大男子主义的男人这辈子唯一的痛,是这个忠君报国的男人最大的痛,她一直忘不了母亲的嫁妆一点点空下去的日子,忘不了那些宋氏族人的嘴脸。
如今朝堂上的派系越发清悉,他是陛下的人,自从猎山狩猎后朝堂中的党派之争越发明显,各臣子私底下里小动作不断,他是陛下的人,才派了他主审此案。
“辛大人不若先问问府尹为何我天子脚下的监牢如此脆弱,重重看护竟让手无寸铁的囚犯逃了出去。”
首辅大人将目光转向一旁候立的京兆尹,匪患押进京后就关押在归属京兆衙门的牢狱中,如此重要的囚犯竟被斩杀的一个不剩,欲盖弥彰都不屑隐藏了。
“回大人的话,臣已严审过看守的狱卒,这是供词。”大理寺卿看过后又露出他白灿灿的牙齿看向首辅,抖了抖手上的纸张轻笑。
一旁的宋希柯看见了上面的字迹,指认宋府的门房那夜突然出现在狱中,说他一个远房侄儿犯了事被关押,塞银子请他通融一下想去探望,如此牢狱中门开了条缝,被不知何时闯出牢门的匪徒逃了出去。
门房,仿佛有人笑了笑,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于是门房也被带了上来,气息奄奄满是血腥的爬到京兆府门口被百姓发现的,颤颤巍巍的指了下首辅大人就咽气了。
哦,断气前还说了句很是耐人寻味的话,“狡兔……走狗……”
狡兔?走狗?狡兔死走狗烹,一张老旧的布帛被他捏的死死,斑斑血迹像朵朵梅花盛开其上,上面写着首辅大人多年前为筹集银两买官卖官的证据。
堂外观审的士子越发激动,一声声的不相信传过来,震的宋希柯耳朵有点疼,这震天响的呐喊应援声没能改变大理寺卿的心智。
“宋大人,您可辩解?”似笑非笑的声音却很奇异的压下了士子的呐喊,这是一个披着儒雅人皮的骨头架子,大理寺监狱的血腥一半是他所为,长期以往整个身体也散发出一股腥臭味,寒气莫名。
宋希柯看到她的父亲大人坐在凳子上沉默不语,听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穴道的燕王在她耳边叨叨,“首辅大人若不解释那些医药费的出处,只怕今晚要在京兆府过夜了。”
宋希柯突然垂了眼,带着一丝苍凉,半分痛楚,怎么会过夜呢,那些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这些年他们从来没放过的。
旁听的官员都露出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的父亲,仿佛这个人已经没有救了,那些藏匿在举子中的自从进官场就开始以首辅门生自称的官员齐齐退后一步,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
在宋希柯垂眼间,在宋大人沉默间,一个拄着拐杖步履阑珊的老头子隔开了众多激愤的士子走到了堂上。
“草民宋氏宗族族长,特来澄清,十三年前支助我族人怀书白银两万两用于其女医病,此门房乃是一孤儿,由我族收留至一年前才送往首辅府。”
宋希柯垂眼,士子群中爆发出欢呼,动机没有了,古朴证据存疑,证人证物都不复存在了,有便服朝廷命官从士子群中挤出来,高呼座师大人绝无可能是那贪赃枉法的小人。
这就是官场,一个将死之人,一个古朴的帛书,如此粗浅的陷阱,她父亲这些年兢兢业业培养出来的弟子没一个站出来,还有迎合户部侍郎的话嚷着坦白认罪的,这就是官场,用最拙劣手段就可以陷害最忠良的人,因为没有人会出来帮你说话,她父亲呕心沥血半生的官场依然没有改变它原有的样子。
而那个站出来的所谓族长呢,她父亲当年就是被他驱逐出族的,那个时候孤儿寡母都只是普通人,父亲读书还要花费大量的金银,虽然那些银钱本就有他们家的份,只是在公中未划分出来。
无用之人又怎堪配宋氏族人,多好的能占据祖父留给父亲的遗产的借口。
十三年前也是他主动找上门用两万两换来了首辅的归宗和一个首辅大人的折子,请求恢复蒙荫制,换来了蒙荫的第一个名额。
官家子弟补缺能带来一两百年的朝堂安稳,国家兴盛,与之相对的是世家越发壮大,内斗会逐渐拖垮整个朝政。
有些政策实施容易废除很难,尤其那些尝到权柄甜味的世家会逐渐成为整个国家的毒瘤,她父亲用了十三年扶持起来寒门来消除这个弊端,用他政治生涯的一半来换两万两,换那些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的吸血虫的官运坦荡,这回又是要换什么呢?
堂外的便服官员,堂内的朝服官员,看到他们曾经也像热血少年郎一样崇拜的座师大人站起身来,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踏出衙府,众人惊觉已过不惑之年的首辅大人已经开始苍老了。
临近岁旦,京都夜幕降临的时候。
十里长街上的百姓士子争相转告户部侍郎府邸中搜查出与匪徒通信的书信,确凿无疑是为了转移视线诬陷祥瑞大人,宋希柯走在热闹非凡的街道心中一片空灵。
曾经那些尚且还是举子的官员在宋府求学时也是这样一片赤城,满腔热血。
朝堂是一个大染缸,进去的人都会变,不变的都死了。
她父亲若不是祥瑞的名头、数十年如一日的谨小慎微和那老和尚的暗中相助也早就死了,如今这一片繁荣的底下不知藏着多少污垢,不知是多少党羽权衡博弈下的虚假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