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硕低头沉思半响,长叹口气,颓然道:“今日你前来,想必一切都有定计,需要我做什么,直说吧。”
田单长松口气,费了这半天口舌,终于说得崔硕信服,指尖轻轻抚着腰间玉佩,一脸疲惫地道:“此正是我今日此来目的,——齐王不日将授大人临淄大夫一职,还望大人千万不要接受。”
崔硕毫不问缘由,干脆点头道:“那任何职?”
田单伸手在地图上齐国疆域的一处城池,重重一拍,一字一顿道:“此地!”
地图上,被田单手掌覆盖的城池,赫然是——即墨!
“形势难道真能危急到那等地步?”看着位于临淄大后方的即墨,仿佛看到即墨以西齐国大半疆域,尽数沦陷战火,崔硕涩声道。
“为防万一吧。”田单手一翻,握紧玉佩,双眼微眯,骇人光芒闪烁,“事也并无绝对,虽然当前局势凶险万分,我依然不信邪,想试上一试,看能否扭转这个乾坤!”
看着恭敬俯身拜了数拜,毅然转身出殿而去的田单,崔硕一脸慨然:“乱局将至啊,——也幸而有此子同行!”
晏芷悄然走了进来,揉捏着崔硕肩头,看着田单离去的殿门,忧虑道:“夫君,仅仅凭田单一番话,你做出这等重大决定,是不是太过草率?”
崔硕摇头,悠然道:“仅凭这小子一番话,我自然不能言听计从;但如果再加上邹衍祭酒作保呢?”
“邹衍祭酒?他现在不是在燕国任相吗,怎么会为你谋划?”晏芷讶然道。
“你也知晓我生平最钦服之人,就是邹衍祭酒,我们崔家能有今日局面,也是当年我小心侍奉,得他指点所致。而后来大王刚愎,不听学宫先生们进谏,将稷下学宫关闭,并且鞭笞学宫先生,残害弟子,并威胁邹衍祭酒,极为无礼。祭酒一怒之下,离齐投燕,——田单所言不差,齐有今日之危,燕有今日之强,与邹衍祭酒的离开与投奔,有很大干系。”回忆往事,崔硕叹息道,“邹衍祭酒离开时,我冒被齐王发现重惩的风险,偷偷前往送行,祭酒感念我不忘旧情,临别送我一言,就是‘以女儿婚配田单,然后将家族托付给他’。”
晏芷恍然:“怪不得以你那么疼爱韶华,她屡次辱骂田单,要解除婚约,你却执意不肯。”
崔硕叹息道:“韶华那里明白我的苦心,但愿她不后悔吧。”转而拉着晏芷的手,崔硕微笑道,“不过,幸而我们还有——”
第二日,一个令人愕然的消息传遍临淄贵族圈,崔氏家主崔硕强行解除大女崔韶华与田单婚约,同时又以有辱门风之名,将二女儿崔青田净身赶出家门,并发誓永不相认。
一时间,这场姊妹易嫁的闹剧在临淄传的沸沸扬扬,无论崔家还是田家,都丢尽脸面。
庭院内,田单挽着崔青田的手臂,两人并肩向洞开的大门走去。
临到大门前,田单一阵犹豫,停下脚步,看着崔青田认真地道:“虽然我已认定你就是我今生的夫人,但未来不可测度,一旦出了这个门,一切就难再挽回,我要再问你一句,你,可真决定要嫁给我?”
崔青田一瞬不瞬静静看着他,平静的眼神蕴含着无以言说的坚定。
“出了这个门,迎接未有之乱局,接下来我会非常忙,甚至无暇给你一场婚礼。”
“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我不需要。”
“真正乱局到来,我所有的仁慈、宽厚、热情,都将放在甲士与臣僚身上,有可能会冷落你,不能与你天天厮守。”
“我会给你看好宅院,谁敢作乱,一剑刺死!整个家族的后院,将以你的意志为意志,绝不让你分心分毫。”
“我将迎接无休止的战争、厮杀,伴随的还将可能是失败、伤残,甚至死亡。”
“你死,我们有孩子,我给你养大;我们没孩子,我陪你战到死。”
翩翩公子与盈盈淑女执手而立,无比认真飞快地一问一答。
月辉如牛乳,洒在两人身上,说不出的肃穆、神圣。
庭院一片静寂。
旁观的仆役一脸羡慕、敬重。
晏芷捂着嘴,流泪哽咽,眼神疼惜,但更多的是放心,是欣慰。
“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崔硕也感觉双眼有些发涩,轻叹道。
“哼,惺惺作态,小妹昏了头,执意嫁给这个混蛋,以后有她后悔的时候,——连婚礼都没有,丢人。”崔韶华看着那对旁若无人的璧人,无比认真进行着爱情的宣誓,心头一股浓重醋意泛起,双手死死攥紧,指甲刺入肉里都丝毫不觉,表面却竭力表现出往日的高傲不屑。
崔硕扫了大女一眼,柔声道:“为父尊重你的选择,虽然为父认为,这有可能是你这辈子做出的最为错误的决定,只希望你未来不至于后悔。”
“女儿可不这么认为!女儿的夫婿,绝对将强他百倍。”崔韶华最后轻蔑看了田单一眼,重重一顿足,转身回后院而去。
“强田单百倍?不用说临淄,即使放眼齐国全境,田单这么年轻的家主又有几个?仅仅眼下身份,无须其余成绩,已然足堪此生良配了。”崔硕摇头,暗暗叹息。
“——既然如此,那可不能让你跑了,这么好的夫人那儿找?遇到自然要赶紧抱回家去!”庭院中,田单一声长笑,在崔青田的一声惊呼中,一下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像是怕人追赶般,一溜烟儿飞奔出了崔家府门。
“这小子——”崔硕一见,忍不住笑骂。晏芷也是破颜一笑。
出了门,田单抱着轻若无物的崔青田,附身在她脸颊一亲,见崔青田小脸羞涩、喜悦、嗔怪诸多神色不一而足,忍不住心头快活的直欲飞起,同时无尽豪气滋生,当前他最为忌惮的乐毅杀至面前,也有十足把握将之斩杀!
门外,孙禾驾着一辆马车,吕敖与几十名徐林卫则全身玄甲,一色黑马,静静等候。
见田单抱着崔青田出来,孙禾、吕敖,以及一干徐林卫,高举长剑,连呼三声:“贺家主迎娶夫人!”
田单“哈哈”而笑,将崔青田抱进马车,对孙禾吩咐道:“送夫人回府。”
崔青田反手抓住他,冷静道:“你去那里?”
“杀人!——奸佞乱国之臣,不可不杀!”田单微眯双眼,语气轻描淡写,却流露庞大自信,“对你夫君要有信心,你夫君既已娶你,当不会……”
“我帮你杀!”不等田单说完,崔青田无比干脆从车内跃下,翻身上了一匹战马,平静对田单道,“我不但能帮你治理内宅,也能帮你杀人,——只要我在,谁想杀你,先踏过我的尸身。”
这一句话,顿时将孙禾、吕敖及一干徐林卫征服。
孙禾、吕敖及一干徐林卫,面色狰狞,长剑虚空连振,低吼道:“愿为家主、夫人赴死。”
夜风凛凛卷过,一股豪壮雄烈气势翻腾。
田单深深看了崔青田一眼,不再啰嗦,翻身上马,只觉热血被炭火炙烤般滚烫,接过孙禾扔过来的长戈,虚指夜空:“今夜且猎一熊!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