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这等消息此时才告知我?”苏代狠狠骂了一句,老谋深算,对齐国当前局势烂熟于心的他,一听这个消息,立时心下雪亮,——匡章那里是自裁,分明是以死,在为他的得意弟子铺路。
“匡章毕竟是匡章,那怕风疾多年,依旧思虑清晰,眼光通透,对齐国当前局势无比明了,没有像那些庸才一般,被灭宋大胜迷惑,反而敏锐看出灭宋大胜之中蕴藏的大凶。咦,要谋算一国,等于与一国之精英作对,真是何其难也。幸而这老匹夫已死,剩下那小畜生,可就好对付了。”心下转着念头,苏代爬起身,断然下令,“更换裨冕朝服,备车驾,令高惠召集护卫,我要立即进宫,面见大王。”
“相爷,这、这已是深夜……”矮胖门客迟疑道。
“大王此时必然还在宴饮作乐,不会安寝。”看了一眼刻漏,苏代断然道,旋即脸庞浓重阴狠浮现,“匡章老匹夫自裁,肯定会上遗奏,让大王任命他的弟子为重臣。匡章身为三朝重臣,军功煊赫,又是遗奏,大王为免人议,避免刻薄之名,就怕会恩准,——而那小畜生眼下闭门不出,显然在整顿家族,为接下来任职,清理出一个干净稳固的后院。哼,但我岂能遂的他们之愿?他们师、徒,乖乖在家赋闲到死吧。”
矮胖门客慌忙传令车夫,又督促侍女服侍苏代更衣,一边不甘心道:“相爷,你太过小心,以你齐相之尊,又深受大王宠信,即使那小子任职,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苏代横了他一眼:“你知道龙吗?龙,能大能小,大则腾于天地之间,隐于云雾之上,小则化为微尘,肉眼难寻,——那小子,就是一条龙啊!真让他得了风云,必然乾坤翻转,风浪大作,万万难制!幸而那小子以前少不更事,怨恨大王关闭稷下学宫,鞭笞先生,残害弟子,因此面对大王的征招,拒不出仕,否则今日必是我之劲敌。”
矮胖门客再次额头冷汗渗渗而下,想不到自家主人、堂堂齐相,对那乳臭尚存的小儿忌惮如此之深。
更换好裨冕朝服,苏代出了大殿,铺着青石无比平整的庭院内,全身披挂铜甲、手持青铜长矛,魁梧如山般的护卫首领高惠,带领二百甲士,各骑战马,簇拥着一辆巨大华丽的青铜马车,在静静等待了。
对高惠点了点头,苏代上了马车。
高惠一挥手,带领骑兵簇拥着马车就此逶迤出了府邸,向王宫行去。
高惠原本是匡章麾下一员战将,触犯军律,当斩,被苏代插了一手,弄到了府邸做门客,从此担任了苏代的护卫首领,对苏代忠心耿耿。
在车队离去盏茶功夫,又有一辆黑漆漆的破旧小马车,从后门悄无声息出了府邸,从另一方向,也向王宫驶去。
火把照耀,两百护卫静默无声,全神戒备,护卫着马车在通衢大道上“辚辚”而行。
当前各国之间争斗激烈,对于相互朝堂重臣,用间、暗杀、收买,层出不穷。特别当前齐国新近灭宋,怕有宋国余孽心怀愤怨,拼死一搏,前来谋刺,因此齐国朝臣防卫都是极重。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行走良久,眼看齐王宫殿轮廓已然在望,忽然通衢大道迎面一声锣响,无数甲士自黑暗中浮现,对苏代车驾悍然冲杀而来。
这支甲士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浑身甲胄漆黑,又一声呐喊声都不闻,远远望去宛如来自地狱一般,直让人肝胆寒气直冒。
“——宵小之辈,自寻死路!”高高端坐战马之上的高惠似乎毫不意外,粗糙冷酷的面容满是不屑,一声大吼,“迎战!”
两百护卫齐齐跃身下马,各执盾、矛,一排排迅速列好阵型,严阵以待。而后方的护卫则纷纷侧身昂立,挽弓张箭,“嗡嗡”弓弦闷响,一波箭雨已对甲士覆射而去,——一切进行的行云流水,轻松自如,毫不慌乱,既显示出这支护卫的强硬战力,更显示出早有防备,静待来敌的踌躇满志。
然而下一刻,所有护卫脸色一变,倒抽了一口凉气,就见箭矢射中冲来的甲士玄甲,发出“铮铮”声响,居然尽皆弹滑开来,对甲士造成的伤亡微乎其微。
“铁甲!”所有护卫心头一声呻吟,脊背一股寒意冒出。感情这支甲士身上的玄甲并非最常见的皮甲,更非笨重的铜甲,而是防御力、轻捷度、灵活性在当前都首屈一指的铁甲!
铁质兵甲早就已有,并且性能远非青铜兵甲所能比拟,但产量太低,导致造价高昂,几乎等于等量金银铸就,故而齐国即使齐王的“东阳卫”也没有装备,——倒并不是装备不起,委实心疼难舍。
苏代护卫们心头不忿大骂:“那儿的败家种,居然比齐王还大手笔?”
迎面冲来的这队甲士藏匿之术极好,高惠派出的前行斥候居然没有发现丝毫异常,而今冲出,与护卫近到不过一个冲锋的距离,因此苏代护卫仅仅射出两轮箭矢,这支甲士已然冲至近前。
“不好,要坏……”指挥作战的高惠脸上的骄狂、倨傲一扫而光,瞳孔急剧收缩,心头一声低呼。
这支甲士冲锋速度简直快过奔马,冲到阵列之前,比之高惠的预期足足提前了五弹指的功夫,并且队形丝毫不乱。
身为久经战阵的武将,高惠自然无比清楚,这代表着这支甲士的整体素质,要远远超过他麾下的护卫,再加上又装备了精铁兵、甲,战力之强,简直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果真,下一刻,高惠目眦欲裂的一幕发生了,像是铁锤砸击木器,他麾下的二百护卫在甲士的冲击之下宛如纸糊的一般,队列阵型轰然粉碎,特别最前三列的护卫,像是呆笨的猪牛般,被那黑色巨潮给一举吞没、撕碎、踏烂,变成了满地的碎块、血浆,凌乱翻滚流淌……
两军相接,铁质兵甲与铜兵皮甲之间的巨大差异,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苏代护卫铜矛刺中甲士的铁甲,绝望的发现不是滑向了一边,就是仅仅留下一条划痕,能够刺穿铁甲寥寥无几;相反这支甲士的铁矛刺来,无论护卫的皮盾、皮甲,轻易一举洞穿,并随之在身躯掏出一个个大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