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司站在岸边看着河水起起伏伏,思考起人生。
啊,不,应该说是“鬼生”比较准确。
按照他现在的情况,想要被人发现自己的尸体并且帮他抓住凶手应该是件很难的事情。
作为一个被分尸肢解,并分开抛尸的受害者,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尸块有没有被鱼吃掉。
江司蹲下坐在岸边,双腿浸在金雁河中,任由河水穿过他透明毫无实质的双脚后拍打在河岸的内壁上。
有些事情是一定要成为鬼以后才能知道的。
比如,鬼并不怕阳光。
第一天当鬼的时候,江司站在太阳下面晒了好几个小时,平时毒辣的阳光并没有让他灰飞烟灭,也没有让他的身体暖和起来。
又比如,鬼没有嗅觉,看起来再诱人美味的食物,他也嗅不到这些食物的气味;鬼碰不到实质,所有的门在鬼的眼里都是形同虚设,触碰不到任何东西,包括自己的灵体。
当然,作为鬼魂的江司,也没有人类能看见他。
作为鬼魂只有一个好处,但江司自诩为正人君子,向来非礼勿视。
于是,连当鬼的唯一乐趣,江司也没有体验过。
江司觉得自己就像一团有视觉有思想的空气,在死后的这几天他四处游荡,快要将南城走了一圈,他走到很多驱鬼大师的住所,只不过很可惜的是,即便他与这些“大师”们面对面相视,背对背拥抱,也依旧没人发现身边多了一只鬼。
低头看着自己近乎透明的双手,江司轻轻叹了口气。
这下,应该算是死无全尸了吧。
也不知道,自己的灵魂会不会消散。
“小伙子,这么冷的天,你把腿浸泡在水里,不冷啊?”
如果灵魂消散,会是什么样子,莫名的,江司甚至有一丝期待。
“小伙子,你是聋子吗?听不到别人说话?”
如果能去投胎就好了。
马元甲见眼前这个依旧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面的年轻男子,摸了把胡子,小声嘟囔了一句:“怕不是个傻子吧。”
江司思考人生思考得正得劲,他听到身边有人在叽叽喳喳,但作为一只正常人看不见的鬼,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人没跟自己说话。
看着这个背朝自己,丝毫没有防备的男子,马元甲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他对着没有拄拐杖的那只手哈了一口气,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男子背上一推。
江司只觉得背后一股巨力袭来,扑通一下跌入金雁河。
冬日未结冰但刺骨的河水迅速将他包裹,河水顺着气管直达一路向下,肺部的空气被一点一点挤出,久违的窒息感袭来,身体在河水中下沉,江司无暇多想,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来”。
江司憋住一口气,手脚并用,使出了多年前称霸金雁河的专业狗刨式。
当脑袋浮出水面,江司也在河水中稳住了身形,长长吐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高兴,江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惊愕地看向岸边站立的人。
那是一个身着中山装的老人,看着六七十岁,身体有些佝偻,一只手拄着拐杖,头发茂密而花白,戴着一顶圆形绒帽,脸上的皱纹如同沟壑一样,那双苍老但明亮的眼睛中带着笑意,值得引人注意的他那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那一把白胡子。
随后,江司看见老人朝着自己伸出了一只手。
江司迟疑地将手伸了过去,然后他看着老人神色轻松地单手将他从水里提起来放到岸上。
“您,您能看见我,还能碰到我?”
江司握着老人的手不放开,十分激动。
马元甲没想到江司是这个反应,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
“小伙子,你先放开我的手好吗,大冬天的,老人家经不住冻。”
江司悻悻地松开了手。
这也不能怪江司,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能看见自己,能够碰到自己,或者说能让自己碰到其他东西拥有活人感受的人,难免激动过头。
马元甲叹了口气,将拐杖立在地上,点开一个开关,拐杖上的圆盘向上旋转,变成了一个圆凳,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放好凳子,坐了上去。
看见马元甲的举动,江司想起自己的爷爷也有一把相似的两用拐杖,是他在爷爷八十大寿送的生日礼物,也不知道爷爷怎么样了,假如他听到自己的死讯......
江司的神情暗淡下来,甩甩脑袋把这些东西甩出去,他不愿意去想这些。
“小伙子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我,不过别着急,先来讲讲你的故事。”
江司走到马元甲身边蹲下,目光朝着河面移去。
正好是黄昏时分,空中燃烧着朵朵红艳的晚霞,落日的余晖落在河面上,河水被染成橘色,波光粼粼中,往事浮现。
“我叫江司,是南城一家小企业的普通职员。”
“我今年刚毕业,毕业之后就进了公司,上个星期刚刚挨过实习期转正,工资涨了八百块。”
“我还记得,发工资那天是周五,我很开心,咬咬牙把购物车清空了。”
“说来您可能不信,我买了一些小家具跟壁纸。”
“同城一天就到了,我用了周末两天的时间来改造我的小出租屋。我给有污渍的墙面贴了壁纸,是我喜欢的蓝色;我买了个小书桌,添置了地毯,还购买了一些健身器材。”
“收拾布置完我的小屋子之后,我坐在书桌前写下了对未来的规划,本来一切都挺好的。”
说到这里,江司的话语突然停顿,想起后来的事情,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收拾完之后,我下楼吃了个晚饭,那时候大概八九点钟,吃饭完顺带吃了个烧烤。”
“之后,我遇到了她。”
江司的身体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个孕妇,她脸色苍白地拦住我说自己不舒服,麻烦我送她回家。”
“因为她是我楼下的邻居,平时也见过几面,我没有起疑心。”
“我看她面无血色,头上全是汗,我就说送她去医院,她坚持自己没事,哀求我送她回家,她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我从没想到,我会因此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