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豪雨足足下了三个多时辰,雨歇而云未散,森林边缘的积水如瀑流淌,地不能行人。
七八只大大小小的金鹏巨兽划破乌云,一只只金鹏收翅滑落在残破废墟前。
“就是这里了。”
一名身穿兽纹灰袍的中年女子一跃而下。
身后稀稀拉拉下来十几个男男女女。
“这、就是我宗门的一块飞地?”
有人小声说:“就剩下这块废墟飞地没被抢走。”
“我们的宗门就设在这荒山野岭?”
“完全是一片野地,灵气全无……”
“据说这里几万年也是一家超大门派的山门,只是后来莫名其妙消失了……”
“莫名其妙消失?估计是被人灭宗了吧。”
一名身穿艳红色服装的女子佯打笑脸,打气道:“只要你们不放弃,我昆仑宗终有崛起一天。”
无人响应。
倒是一名身穿瘦长如麻杆的男子,掩饰不住满脸失望,惊魂未定地向身后看了几眼,“百剑门不会继续追过来吧?”
这句话落地,所有人都扭头后看。
“应该不会……这里……”红色服饰女子语气微显低落,“这里应该没什么值得他们觊觎的。”
“咳!”一名高大的中年男子在一名丑陋的少女搀扶下,慢慢吞吞走了过来。
一群年轻人分开一条路,低首行礼,“藿师伯!”
中年男子身穿白色兽纹袍,只不过衣袍上兽纹中间一片空白,但依然能看清楚空白的图形如虎似豹。
他的脸色惨白萧瑟,胸襟大腿处隐隐露出几处血痕。
不仅是他,几乎所有男女身上都透着血渍伤痕,包括身躯长达数十米的金翅大鹏身上,也裸露着一道道惨淡的血口。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里就是我昆仑宗未来的根基和山门。”藿天赐沉声说完,扫了众人一眼,叹了口气,“大家先把住处安顿下来,东西归置好,该疗伤的疗伤,该休息的先休息,其他……安置完再说。”
众人沉默不语。
藿天赐又叹了口气,摇摇头,对红服女子说,“红姑你细心安排,我……”
“霍师伯您先歇息疗伤,我完事了再来看您……”
藿天赐苦笑摆手,似要说什么,最终还是闭口不言,丑陋少女扶着他慢慢走进废墟。
红服女子打起精神,拍拍巴掌,“上官,小叶子,你俩负责东北方向的值守,务必小心巡察,有动静马上报警。”
两名年轻的男女对视一眼,领令而去。
“罗东……”女子看向一名独臂男子,似有不忍,“你是宗门大弟子,宗门驻地的安全……”
“交给我。”独臂男干脆应了一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废墟,察看看地形。
一名抢先进入废墟的年轻弟子在远处喊,“这里有座殿房,虽然破烂,但堪可避风遮雨……”
红服女子闻言微喜,客客气气对几名宗门执事道:“您几位先行挑选!”
四五名年纪半百的男子精神萎靡,也不作答,沉默走进废墟。
他们身后跟着三名十三四岁衣衫褴褛的小厮,步履蹒跚着提着各种箱笼。
看着他们的背影,红服女子眼现悲凉。
昆仑宗八大执事,只剩下四位,其中一人老迈一人残废,不当大用。曾经上百名执事堂学徒小厮群,如今只剩下三个。
八十九位内外门弟子,死伤,逃匿,如今只留下区区五名内门弟子。
还有五大宗门护法,战死有三,失踪有一,还有一人临阵反叛。可谓全军覆没。
百年前甚至有实力向上挑战的入流大派昆仑宗,竟凄伶至此。
“小姐,我能坚持到你回来吗?”红服女子抬头望天,目光有些迷茫。
…………
…………
藿天赐脚步蹒跚地选了一处就近的破殿。
这是个荒废已久的破败小殿,左侧的墙壁垮塌了一半,右边的几间殿堂门缺窗坍,成堆的巨石纷乱叠堆,倒也顶替了门窗,也算能遮点风挡点雨。
阴暗的屋子里全是一股股臭腥味,不用猜也知道是荒野鸟兽的沉积物。
藿天赐皱眉,双袖微动。
一股狂风席卷。
片刻后,所有的鸟兽骨骸粪便一扫而空。
但结果是藿天赐又咳出两口血渍。
面容扭曲如鬼怪的少女“咿咿呀呀”打着手势,像是在催促他疗伤。
藿天赐就地盘坐,看着丑女露出笑容,感叹:“小哑巴!以后谁来照顾你……”
哑女急色的连打手势,意思是让他别说话,比划急了,伸手去掏他身上的丹药瓶。
藿天赐在她的催促下,服用了三颗疗伤丹,目光一直停留在哑女的身上,似乎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却又无力的垂下。
唯有苦笑,看看四周,“我藿天赐不敢说英雄,亦非苏嫣师妹那般天才,但也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地!我不后悔,也没有遗憾,唯一不放心的……”
小哑巴静静站在他身侧,连连点头打手势。
“我不放心你呀!我若去了,你怎么办?这天下虽大,可……”藿天赐喃喃自语,眼睛猛地望向一处殿房,低声喝问,“是谁?”
说完把哑女拨到自己身后,背后的长剑自动出鞘。
“路过的旅人。请勿误会。”随着哑女手中萤火石亮起,藿天赐和哑女看到西北殿角靠坐着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身材修长雄壮,剑眉虎目,皮肤白皙润滑,气色饱满,看似气质不凡,但奇怪的是,他身无一物,只是在腰间围了块兽皮遮体。
看得出兽皮刚剥离不久,尚透着血腥之气,看外形不像是山野之人,亦非佣兵冒险者之流。
除了一块兽皮,身无所有。
地上一堆熄灭的灰烬,几根兽骨头。
男子正是于哲,他翻山越岭十余天,终于看到城镇的影子,却又被暴雨所阻,比藿天赐他们提前半天入废墟躲雨。
“尊驾……”藿天赐本想说这是我们的宗门,请他离开,但再次打量他几眼后,随之话语一转,放松身体,轻言道:“随意吧!天晴后请速速离去,这里不太安全……”
“谢过!”于哲点点头,外面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真视之瞳,他自然明白,这群人随时都面临凶险,“明早自然离去。暂打扰一晚。”
小哑巴似乎发现了什么,她一动不动盯视着于哲,眼眸中蓦地掠过一抹肉眼难见的异彩,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单薄的身躯微微抖颤。
“你怎么了?”藿天赐从来没见过小哑巴如此失态。
这小哑巴日常呆木,似乎失去了任何情绪感触,哪怕刀剑搁在脖颈上,她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更不会颤抖。
唯独对藿天赐稍有点情绪和反应。
今天……
小哑女指着藿天赐系在腰间的乾坤袋,连连比划。
“哦……”藿天赐看明白了,她要一套衣物,送给西北角的年轻人。
他脸露狐疑和惊讶,默默点头,递过乾坤袋。
小哑女眼现从未出现过的喜悦色彩,忙不迭的打开袋子,拿出一套衣物。脚步轻灵地朝于哲走去。
距离于哲三步距离,小哑女闭上眼,有些贪婪地呼吸着于哲身上散发的味道,半晌,这才伸出双手。
于哲惑然问:“送给我?”
小哑女频频点头。
“哦……”于哲沉吟……本待婉拒,但他眼睛落在小哑女扭曲的丑脸上时,一时间居然怔愣当场。好半天,他才深呼一口气,脸色莫名复杂。
小哑女急了,又上前两步,几乎快碰到于哲的身体。
对着于哲她深深的弯腰,双臂和身子几乎成水平线。
哪怕是面色古怪的藿天赐,亦感受到她的虔诚和认真。
“好……吧。我接受。”于哲没有再做犹豫,果断接过衣服。
小哑女抬头,面露笑容,稍后她醒悟,她不笑丑,笑起来更丑,遂连忙伸手捂住口鼻,讪讪后退。眼眸的喜悦顿时变成惶恐。
“谢谢你!”于哲站起身,认认真真还了一礼。
小哑女慌乱地摆手。
旁边的藿天赐凝目旁观,眼眸里除了狐疑,便是止不住地惊讶。
小哑女今天很是古怪。
这神秘的年轻男子又何尝不古怪。
连他自己都不想直视小哑女的脸,寻常人多看哑女一眼都目露嫌弃反感。这男子不仅不嫌弃,居然有着难得的尊重和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