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平的封闭空间,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钟表走动声,嗒,嗒,一声声地将时间切割成残忍的碎片。气氛压抑,紧张,又残破。
这里有七个人,如同七个没有生息的布娃娃,在灰暗的光线中竭力隐没。
时间正走。
“我们,是不是快死了?”喑哑的,哽咽的,似乎还抱了点幻想的女声突兀响起。
有人的眸光在她身上聚了一瞬,旋即冰花般散开。
冷而迷茫。
他们快被死亡带来的恐惧吞噬,心脏跳得快而不安,连说话都感到难以自控。
经历了初来乍到的惊恐,嚎叫,大哭,慢慢地接受这个现实,在不安中等待光明或者黑暗。
尤宿便懒散飘过一眼,透过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看到一个娃娃脸的妹子,随口道,“不是。”
所有人的眼光又聚到她身上来。
尤宿凉凉抬起眼皮,扯笑:“我们不会死,他们不会让我们死。”
那群人开始躁动起来。
尤宿不喜欢这种众人瞩目的氛围,她撩过耳侧的发,垂眸缓道:“听见声音了吗?”
她说得渗人,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之下。
“什么声音?”有人发问。
“好像……真的有。”
隔了一层特制的材料,众人静下神来,便听到除了滴答钟表声以外的另一种声音,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
好像是重物在地上拖行,又用指甲抓挠地板,夹杂着由远而近的嘶吼与哀嚎。
小小的静默之后。
“这……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有点害怕。”
“我怎么知道!”
……
宛若打开了闸门般声音嘈杂。
他们都没有被转移来的记忆,昏过去又醒来时便在这样一个令人窒息的环境之下,眉尾印着云朵状的图案,任人宰割。
尤宿估摸那些东西要想过来还得花上一段时间,便兴味乏乏地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我们一共七个人。”她习惯性地压下那些纷乱的声音,“身份错综,不单属于某一阶层。我们要纠结的不是怎么来的,而是怎么离开这。方才各位都听见了,我们如今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怎么活下去。”
“氧气不够,我猜一会儿他们会放我们出去,而我们出去之后,就要直面外面不知道是什么物种的东西。”
哼笑一声。
“你们有能力自卫吗?”
尤宿声音不大不小,语调慵缓。
然而面面相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后,有人发问。
“他们?是谁?”
“把我们抓进这里的人。”
甫一来到此地时他们便交换了所得的信息,被关在这个密闭空间里根本就活不了多少时日,而那些人肯定不会把自己大费周章弄来的成果再活生生地消耗掉,也就是不会让他们死去。
但现在的局面是,他们根本摸不着一丝丝的头绪。
胖子叫彭岩,是个美食主播。
娃娃脸妹子是席婷,女团主唱。
陆杨陆子天是师兄弟,胜似亲兄弟,学京剧的,一口京腔地道得很。
刘悦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能忍住不哭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
至于姚辉,花臂加上刀疤脸,却总是笑得慈祥,是个数学老师。
而尤宿,实际上她也不知道她是谁,但大脑告诉她自己应该是插画师。
他们身份不同,性格迥异,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也许是……都是脑门一痛然后就晕过来了?
见鬼。
过了一会儿,空间外刺耳的声音猛然大了起来,如同在耳边抓挠,令这群人大惊失色。
尤宿后退几步,抬眼道:“后退。”
六人基于起初她的理智分析,又对这声音大加恐惧,竟真的后退了几步。
尤宿便好意道:“最好站在中间,这些墙可能会一同消失,交战时尽量多留些空间。”
还未等几人调整状态,在他们刚来时对他们想要逃出的行为加以批判声讨并处罚的度娘音便突然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
“席婷,刘悦,陆杨,陆子天,姚辉,彭岩,尤宿,”尤宿总觉得这度娘音隐秘地笑了笑,紧接着它又道,“你们是我们找到的优秀人士,从此刻起,每人会获得一项武器。你们不能交换武器,但是杀戮会让你们获取别人的武器。我调配来一些可爱的开拓者,衷心希望你们能够杀出新手村,活到第一关来见我。”
“存活人数只有五人,希望你们玩得愉快。”
“游戏会在每人都获取武器后开始。”
游个仙人板板的戏。
去你家可爱的开拓者。
七人都听到了墙外抓挠的声音,一下一下,无数下,光凭这个就能让人心底发寒,更别说间或夹杂着的嘶吼。
“可能是丧尸。”尤宿扯了一句,她偏头一看,其余六人战战栗栗面色发白,那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迷迷糊糊地流眼泪。
墙还未消失。
眼前弹出一个光屏。
每个人都分到一个光屏,她看不到别人的,别人也看不到她的。
【武器:玫瑰刃
持有者:尤宿】
玫瑰刃?尤宿提起兴味,盯着眼前的幻化成一束光的光屏。
光芒先亮后暗,内里缓缓凸显出一朵金色的玫瑰。
花瓣重叠,根茎纤长,金光闪闪地横在她眼前,煞为好看。
尤宿不为人知地僵了僵,又伸手擒住玫瑰刃的手柄,如果根茎是手柄的话。
玫瑰还是软趴趴的一朵开至一成的花。
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她拿朵玫瑰赴杀场,很好,很浪漫的死法。
尤宿挑高了眉峰,兴趣不减地翻看掌心的玫瑰,这花儿倒是听话得很,灵性地又开了一瓣。
她拿花尖尖割了一下手指,手指没破。
什么垃圾货色。
差评。
差评完,她将玫瑰放在胸口的口袋里,从腿侧抽出一早绑住的匕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把匕首,但这是她有恃无恐的原因。
墙体开始变得透明,尤宿可以看到外面密密麻麻又模模糊糊的身影。
她回过身想提醒他们,却看到一抹寒光狠厉地朝她逼来。
尤宿眼色一凌,偏头躲过,然后抓住持刀人的手腕,猛然一折便听得咔嚓一声,然后就是痛到极致的哀嚎,与外面身形更显的开拓者同声,让人心底发凉。
随后还没等其余五人缓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尤宿又快又狠地将人踢倒在地,那人又是一声痛到极致的闷哼,脊背与地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她只冷笑一声,又将这人的另一只手折断,顺便卸掉他的下巴防止外面的开拓者更加兴奋后,才去看他充满恨意和痛苦的眼睛。
“想要武器,想搞死我?”她轻道,然后踢踢他的腰身,眼眸锋芒锐利地扫向他人,款款道,“搞不死的,掂量一下自己。”
躺在地上嘶嘶抽气的就是京腔弟弟陆子天。
其他几人猛然后退了几步,眼珠子瞪大骇然地看着云淡风轻的少女,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这这……这人!
好好好……好厉害!
他们不知道是该痛恨陆子天的凉薄还是该惋惜尤宿的狠心,只见她手中的匕首在她的手指间轻快地跃动,看上去十分的不好惹。
陆杨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惊痛之色,他上前几步,默默地给尤宿道了个歉,然后把陆子天给拖了回来。
嗯,拖了回来。
然后咔咔两下把他的手腕又给接了上去。
简单粗暴,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尤宿不由得多打量他几眼。
“嗝。”众生寂静之下,蓦然传来一声打嗝声,虽然很快被主人压了下去,却仍然难掩主人的震撼。
低眸看去,那十三岁的小姑娘战战兢兢地看向她,眼中猛然间横生惧意。
尤宿摸摸自己的脸,心中暗道自己还是正值青春,就算刚才粗鲁了一点儿也不至于吓到小姑娘。
哪成想耳边忽而传来一声惊喜的“嗬嗬!”
握草!把这东西给忘了!
声音近在耳旁,由是然尤宿反手就是一刀,那狰狞的面孔横亘在离她三指的地方,再也上前不去。
匕首,正中眉心。
墙,不知何时已经破了。
他们看到外面的天地,雾气灰暗蒙蒙,天空下是密密麻麻的“开拓者”,绝望般连绵不尽。
不知是谁大呵一声“小心!”,所有的人立马两两背靠围成一个个的小圆圈,而尤宿一个人迅速参与到了战局。
她余光看到陆杨扶起了陆子天,就在这时,陆子天的武器——长刀狠狠地亘入陆杨的心脏。
她没有再看下去。
眼前的是劲敌。
尤宿的匕首并不是十分的好用,在这乌泱泱的“开拓者”里很是吃亏。
又是一jio踹开了一个妄图扑过来的开拓者,她微蹙了眉头,径直抽出口袋里的玫瑰刃砍了上去!
度娘音给的东西应该有用吧!
果然,当玫瑰刃在递到半空时,瞬间发生了变化。
层层叠叠不愿完全绽放的花瓣们金光忽而大盛,幻化成一把长刀,刀柄在前,刀刃在后。
好像有什么不对?
在不算锋利的刀柄抵上开拓者泛青的脑门之前,尤宿极速地反应过来,被刀刃割除一道血线的手掌猛然一收,足尖点地发力地跃上开拓者的头部,紧接着便是狠狠一jio踹了过去,她人也如愿以偿地借力到了另一个开拓者聚集地。
似乎是嗅到了她流淌着的血液的芬芳,密密麻麻的开拓者们更加密密麻麻的眼睛忽然对上了她。
握了个大草!
尤宿恨恨一笑,看着眼前横扑过来的开拓者,捻了捻血,来了感觉。
长刀使得顺手,砍大白菜一样横扫一片,阵风劈过,便是一片空白的区域。
而另一边就不像她这儿震慑敌方了。
陆子天由于杀了他的师兄,两样武器到手。一个是武士刀,另一个便是一把枪。
枪里有子弹。
子弹并非源源不断,所以他很珍惜每一次使用的机会,后来的关卡也许会越来越难,他得等到后面再使。
此时,他正生疏地挥着长刀,自然抵不住汹涌的开拓者,虽然还没到缴械投降的地步,但也撑不住半刻钟了。
至于陆杨,一早便被扔进开拓者堆里,一阵令人耳麻的咯咯声响过,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两个小女生背靠背地站在一起,席婷的武器是飞镖,刘悦的武器是弓箭,两个暗杀型辅助武器,却被俩人使出了新花样,两人只用箭,向用刀似的挥得猎猎生风,专挑脑门扎,每一次进出都勾起青青白白的脑浆,看样子她们也不是什么寻常人。
可能是因为这些开拓者动作并不迅捷,就像很多年没有动用过肌肉一样生涩得很。
也好杀得很。
而花臂姚辉与胖子彭岩就更不用说了。
尤宿手法娴熟后就懒散起来,如果不致命的话她就会侧身躲过,给自己留下充足的空间便可以。
她有一个疑点。
这些开拓者明显不是丧尸,他们似乎有自己的意识,见她这里不讨好就不会轻举妄动,偏大多数都是在外围观望。
初步判断他们是有本能意识的,那么问题来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会不会……是人?不过是肌肉僵硬只能凭本能或者别人的指令完成一些初步动作的……人?
空气仿佛一滞。
尤宿突然就心底发凉,她只觉得粘上血的手忽然就抬不起长刀了,但是耳旁一阵阴风吹过,她还是快准狠地一刀捅入了身后开拓者的胸膛。
胸膛,而不是脑壳。
直觉让她转身。
一张青白的脸,发丝凌乱毛躁地盖住眼睛。
没有想象中的骇人,没有突出的牙齿,血沫与肉丝,他似乎早就料到了结局,平静安定地像一个少年。
尤宿鬼使神差地凑过身去。
那名开拓者嘴巴翕动,似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轻声吐出几个字来。
“救我……们。”
然后胸膛狠狠地撞上她手中不知何时有些颤抖的刀。
刀锋锐利,从前衣刺到后衣,血液喷洒而出。
她早该猜到的。
他们本就是人类。
为什么,那么多的开拓者,争先恐后地涌来,再涌来,想要近她的身?
他们想告诉一个想要杀光他们为自己拼出一条生路的人,告诉那人,他们并不想伤害她,他们只是想逃开这种杀或被杀的模式。
很讽刺,很现实。
尤宿一向是不愿窥视这种不能自我拯救的人的内心世界的,所以此刻她杀人如麻,她不后悔,她只是有些困惑。
那个状如少年的开拓者很快滑落在地。
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有没有痛觉?
她杀人如麻,她好像有些难过。
其他的开拓者似乎有了什么感应,黑洞洞的眼睛看向尤宿,好像夹杂了很多复杂的感情,又好像没有。
他们慢慢散开,退到两边去。
尤宿抬眼,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白色的屋顶。
她身前是一具开拓者的尸体,身后是无数开拓者的眼睛,红衣灼人的少女啊,好像被数不尽的风或者浪隐没,她缓缓地蹲身,就在众人的注视下,扶起地上人的头颅,轻轻地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缓道。
“我承诺你。”
他的眼角有泪滑落。
他的嘴角缓缓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