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顾孝妤房间里的时候,她还正在书桌前,在纸上画着什么。在顾孝妤的闺房里见到她,和在病房里见到她的时候,感觉绝不相同。现在她换上了一件清凉的大红色褙子,褙子里面着一件同样色调的抹胸,扑面而来的居家闲适感。顾孝妤肤色本就白皙,穿着大红的汉服便装,一红一白,更衬托得她明艳动人,赏心悦目。
“孝妤,你表哥来做客,你就闷在房间里?真是不懂礼数。”顾经国语气虽然低沉,但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更像是说给梁韶君听的。
“平辈之间,有什么礼数呀?”顾孝妤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捏着手里的铅笔,正在“沙沙沙”地勾勒着什么图案。
“孝妤,家里就你有两间房,你看着办吧。早点休息,别怠慢了你表哥,不然饶不了你。”顾经国久为上位者,自然而然地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梁韶君发现,终于有人能治住这个无法无天的丫头了,不禁有些得意。
“狐假虎威的小狐狸呀,笑得要滴下口水来啦。”顾孝妤抬起头来,不怀好意地浅笑着。
顾经国拍拍梁韶君,脸上已带倦容:“华生,若是你表妹有照顾不周之处,你就尽管跟我说。早点休息。”
梁韶君笑道:“大舅舅晚安了。”心里想着,我还能为了一个小女孩“照顾不周”,来跟你告状?
顾经国又点起一根雪茄,又塞给梁韶君一根,这才慢慢悠悠地走出了房间。随着顾经国的离开,梁韶君能明显地感觉到,那股压制住顾孝妤的强大气场也在离开……
“小狐狸,大老虎是不是说过,‘若是被我看见你没睡在房里,我可对她不客气’这样的话?”顾孝妤专心致志地画着画,歪着脑袋,眼睛盯着画纸,缓缓问道。
刚才顾孝妤说他狐假虎威,那么显然小狐狸就是梁韶君,而大老虎就是顾经国了。梁韶君感到有些窝囊:这是什么事啊!我面前的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而已啊!不过,她是怎么知道刚才大舅舅的原话的?
“‘表妹心地不坏,是天性使然’。是吗?”顾孝妤学着当时梁韶君说话的样子。
这丫头刚才在偷听!亏得她刚才一本正经画画的样子,就像是在这间房里呆了很久一样。
“哑巴了?”顾孝妤抬头望向梁韶君,那对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在灯光的辉映下,更显得清澈明亮、顾盼生辉。梁韶君道:“表妹,若是没事,就带我去房间休息吧。如果你的房间真的不方便外人进去,那我就出去找个地方住一晚,大舅舅不会发现的。”
“你倒是很通情达理嘛。”顾孝妤停下画画的手,转起那支铅笔来:“我跟你说了,那个房间是我的,你永远也不许进,不许问为什么,不许问里面是什么,不许接近这间房间。明白了吗?”
不同于顾孝妤以往说话都带着戏谑的样子,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地认真。梁韶君只好道一声:“那我出去找地方住好了,天亮之前就回来。”
顾孝妤冷声道:“你也不许走。”
“为什么?”
“因为你要住我家。”
“…………”
“你就呆在我房间里,哪儿也不准去。等天亮了,你就出去,装作是从那间房里出来,明白了么?”
梁韶君向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在他的概念里,违逆顾孝妤这个小姑娘的心思,就像欺负她一样。因此,梁韶君并没有拔腿就走,而是找了个小沙发坐下。他一坐进这张沙发,就立刻陷了下去,望着书桌前居高临下的顾孝妤,真是别扭极了。
而正在此时,顾经国在房间里正和顾经民通着电话。
“大哥,我出的主意怎么样?”
“你小子坏心眼真多。你怎么就断定孝妤会把华生留在自己房间里呢?”
“孝妤这么保护她那间储物间,一定不会让华生进去的。你施压让她安排华生住宿,她还能把他安排到哪儿去?”
“孝妤性子倔,你不怕她不讲道理,把华生赶出去?”
“哈哈哈哈,大哥你看不出来么?孝妤最怕的就是你啊。她是个讲理不讲情的孩子,既然她占了家里两间房,那么安排华生住宿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应该由她承担,她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经民,你说孝妤究竟在那房间里藏什么东西?我答应过她不去问她,也不去那房间,钥匙也只有她手里有……我担心这孩子做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大哥放心,我看没事,小女孩儿的一些小秘密罢了。”
“你小子,能把我女儿看这么透?我还是不放心。”
“哈哈哈哈,大哥放心,你弟弟是什么人?要是看人不准,在大明政坛早就翻了几回船了!”
顾孝妤闺房内。
梁韶君故意搭讪,说了不少闲话,顾孝妤则是懒懒回应几句,依然专心于她的画作。但是从寥寥数语中,梁韶君从她那里得知了她的近况。顾孝妤现在就读于国立南京钟山中学,明年就要考取大学了。生于西元1915年的梁韶君和生于西元1920年的顾孝妤有着5岁的差距,教育背景又大相径庭,他们的兴趣爱好也就很不一样。梁韶君热衷于政治和军事话题,顾孝妤则厌恶政治和军事,反而对艺术有很高的热情。梁韶君觉得顾孝妤的艺术修养给顾孝妤增添了不少气质,而顾孝妤则觉得梁韶君是个夸夸其谈,爱好“打打杀杀”的“莽夫”。
梁韶君的自尊心很是受创。他起身去看顾孝妤的画作,吃了一惊:这丫头在画的,竟然是肖子霏!
“表妹,你怎么会画肖子霏?”梁韶君讶然道。
“因为她长得好看呀。”顾孝妤正在勾画着肖子霏的下巴,在她的妙笔生花之下,肖子霏的脸清纯动人,甚至比真人还要美上几分。顾孝妤与肖子霏仅仅一面之缘,竟然能够画得如此逼真,不单是那份画功,单说她的记忆力,那也是相当惊人了。
“你给我画一幅肖像呗?”梁韶君笑道。
“可以。”没想到顾孝妤竟然一口答应。“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要答应我,不论你有多么好奇,都不准去我的储物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个储物间到底藏着顾孝妤怎样的秘密啊?梁韶君好奇万分,恨不得立刻冲到那间房里看看这个“不可一世”的丫头到底藏了什么东西。难道她杀了人,尸体藏在这间房里?抑或是藏了炸弹?
心念电转之间,梁韶君突然又冒出一个念头来:难道她窝藏了什么凶器,难道……难道她和这次的刺杀肃亲王有关?!
看着梁韶君表情的变化,顾孝妤禁不住笑了起来:“小狐狸在想什么呢?是不是猜我那间房里有什么?告诉你,你一辈子也猜不到的。我向你保证,里面没有危险的东西。”
望着顾孝妤姣容笑颜,梁韶君心里暗暗好笑:她怎么会和那件事情有关呢?这几天疑神疑鬼了吧。“那就好,那我就答应你。”
他忽然间想起病房里传字条的事情,现在在顾孝妤闺房里,两人独处,正是问这件事的绝佳时机。
“表妹。你在病房里传给我的字条里说,明清为内,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在你卧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就说出来听听吧?”
顾孝妤咬着下唇,侧着手中的铅笔,正在涂抹画作的背景光线。她看上去心无旁骛,螓首微微右倾,一缕发丝随性地荡在她的脸颊上。“你这么笨,出去会被人家欺负的。”
“你说明为内,我还能理解,清为内,却是什么意思?”梁韶君看着愈渐生动的肖子霏画像,追问道。
“我没有去过现场,但是听你们这么一说,也有了点眉目。你想啊,刺客有二十来人吧?”
“是的,我亲眼所见。”
“刺客一下子就都消失了吧?”
“没错……我也想不通,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怎么可能都消失了?”
“刺客消失后,军警进行了大范围的搜捕,都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人吧?”
“对。”
“短短几分钟,用任何方法,哪怕借助交通工具,也是不可能逃出南京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
“你是说他们假扮成平民了?”
“笨蛋。警察会考虑不到这一点吗?他们肯定对附近范围的平民都进行了身份核实。我问你,在现场的还有哪些人?”
“我记得事发地附近还有孝陵卫的士兵几百人,还有稀稀落落没有逃走的民众几十人……没了吧。”
“哼哼。”顾孝妤大笔一挥,签上日期,一副惟妙惟肖、肌理感十足的肖子霏画像便完成了。她抬起头,看着茫然的梁韶君,盈盈一笑道:“我看你记性不好。连报纸上都说了,现场还有60多个幸存者。其中有30多个负责保卫的明军士兵,20多个清国使团的近卫侍从,10来个明清两国的官员。”
梁韶君怔住了。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