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红鼻子就找来了二十个人。常广发从部队里挑出了所有冲锋枪,带满子弹,给他们一人一把配上。有些聪明的已经反应过来:“常队官,你这是让我们冲出去?”
常广发严肃道:“活不活得成,就看这一轮。让兄弟们在阵地上顶着,咱们去捅倭人的屁股!”
清兵们都被常广发大胆的计划吓坏了。常广发想在夜幕降临后,悄悄趟过阵地南面,穿插到日军后方,敲掉他们的指挥所。如果有机会,还能炸掉日军的坦克,让日军的攻势失去指挥。而与此同时,红鼻子则带领其他人,坚守山脚阵地。
常广发重申了军令:一旦进入日军后方,不得脱队逃跑。日军主力已经占领浦项,一个人是怎么都逃不出去的。
红鼻子赞同了他的计划。毕竟,死守在这里,一定是熬不过今天晚上了,冲出去搏杀,说不定还能搞乱敌军,制造机会。
果然在夜幕降临之前,日军只是远远地监视,看见有清军露头的,日军狙击手就放冷枪。死了几个清军后,没有人再敢探头了。反正只要日军主力不上来,就没必要反击。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渐渐地,光线被地平线吞噬,四周陷入了可怕的黑暗。清军悄悄地从战壕里探出头来,观察着对面的动静。清军的运气不佳,这个晚上云层很厚,在依稀的月光下,可见度勉勉强强只有一百来米。如果日军现在悄悄摸过来,清军什么也做不了。远处还有断断续续的枪炮声,那应该是外围的清军和日军正在交火。
常广发开始集合自己的突击小队,将刺刀、枪管等容易反光的物件都用布条紧紧裹好,静悄悄地从战壕里爬出来,前后相衔,匍匐前进。虽然速度慢了些,但却可以保证不被发现。常广发在应征入伍前,是一名猎户。他从小就跟着走关东的叔父在外满州打猎,黑山白水锤炼了他钢铁般的意志,也造就了他精准的枪法,敏锐的直觉。即使是20岁以后回到了山东老家,他在农田里耕作时,仍然向往着外满洲那一片大雪纷飞中射击猎物的浪漫景致。在这片黑暗之中,直觉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常广发爬到一块凸起的坡边,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异样,立刻停下了。
果然,坡上隐隐约约冒出了几不可见的白气。
有人在呼气!
常广发向后挥挥手,随即向右边绕开小山坡。果然,山坡后埋伏着上百日军,密密麻麻的刺刀泛着暗白的光芒,似乎正在等待着总攻的命令。
也许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群负隅顽抗的清军,竟然已经偷偷地摸到了他们身边。常广发抑制住把手榴弹扔过去的冲动,依然小心翼翼地向前匍匐。猎人要懂得放弃,才能在悄无声息的忍耐中,获得更大的猎物。
就这样,二十一个清兵潜入了日军的中心。不出常广发所料,兵力吃紧的日军已经将大部分兵力抽调去外围,用来拔常广发这颗钉子的兵力,也就千余人了。
爬过数百米,前方出现了好几队猫腰前进的日军,呈扇形向这里推进过来,大约有三十来人。如果是常广发一个人,那么他还可以想办法隐匿,但现在他还带着二十个清军,只要日军继续前进,肯定会发现他们。常广发当机立断,撤下冲锋枪管上的布条,拉开保险,哒哒哒地打响了。还未反应过来的日军当头三人中弹身亡,剩下的高喊着“teki!”趴了下去,三八式步枪立即开始还击。清军其他人也随即开火,冲锋枪的凶猛火力牢牢压制住了日军的单发栓动步枪。常广发掏出几个手榴弹,一一拉线抛出,其他清军也纷纷学样,一时间炸得日军惨嚎一片。没等日军用手榴弹回击,常广发换完一个弹匣,就从地上弹起来,一边向前冲锋一边射击,清军们一鼓作气,紧紧跟着常广发向前边冲边打,干净利落地结束了战斗。己方轻伤两人,重伤一人,对方三十多人在突袭中全部击毙。
两名轻伤都是手臂、大腿部位中枪,因为三八式的威力较小,所以尚可以行动;重伤的汉子名叫王大福,被三发步枪子弹贯穿了胸口,这会已经奄奄一息了,嘴里吐着血泡泡,一句话也讲不出口。“常队官,老王一个劲地吐血沫子,那是肺穿了,没救了。”一个清兵提醒道。
常广发俯身拍拍王大福流满鲜血的脸,咬牙低声道:“兄弟!你没丢俺们山东汉子的脸面,来,老常送你一程。”他掏出手枪,毫不停顿,“啪”地一枪打穿了王大福的脑袋。
“走!干倭人去!”常广发大手一招,带着突击队员继续向前冲。他们这一下交火,已经惊动了日军,黑暗之中,日军以为是外围的清军一支孤军突破了日军防线,进入了浦项。原本准备进攻山脚阵地的日军全都退了回来,组成搜索队,对长峠岬进行快速搜索,意欲找出这股清军。常广发带人躲在树林的沟堑里,遇到人数不多的日军队伍,就放几下冷枪,然后逃走。几次得手,已经击毙十多个日军了。
长峠岬遍布树林,而常广发跟着叔父打猎的外满洲也是遍布树林的苦寒之地。常广发发挥起自小练就的寻路本事,凭借着脑海里若有若无的方向感,糊里糊涂地冲到了日军的后方,只听见夜风中传来了细微的歌声。粗懂日语的常广发听出来,那是日军的《战殁者之歌》。看来日军正在这里举行战地悼念仪式,常广发一阵激动:举行仪式的地方,肯定有日军的指挥官!
在偷偷刺杀了三个日军巡逻的哨兵后,常广发的队伍成功到达了树林的边沿,靠在树干后。前面,是四十来个日军列队默哀,低声吟唱着《战殁者之歌》,而四周则有上百个日军抱着枪,或靠或躺,正在休息。队列的最前面,带头领唱的是一个日军大佐,旁边是两个中佐。常广发举起三八式步枪,稳稳地对准了那个大佐,就像是在外满洲打猎的时候,对准一头健硕的驼鹿……
“砰!”
三八式步枪干瘪的枪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大佐的吟唱声戛然而止,鼻梁处中弹,将整张脸都打得变了形。
日军在第一时间里,都没有反应过来。毕竟,这里可是他们所认为的“大后方”,而且响起的枪声是自己所熟悉的三八式步枪。直到第三秒钟清军的冲锋枪猛烈地扫射过来,日军才明白过来,可惜为时已晚。交叉火力和连续不断的手榴弹将列队严整的日军撂倒了一大片,“巴嘎”“teki”的叫声此起彼伏。那些歪倒在地休息的日军都被惊醒了,端起步枪就对着敌方火力打来的地方射击。日军的射击相当精准,只是一瞬间,躲藏在树林里的清军就倒下三个。
处于不利地形的日军或滚或爬,离开了空旷地带,自发组织起交替掩护的战术动作,退到掩体后的同时,又打倒了两名清军。常广发没有想到日军的战斗素质竟然如此之高,成功的偷袭之下,竟然还损失了五名清军老兵!
再这么打下去,估计没人能逃得走,常广发喊一声:“撤!”便带领突击队伍边打边退。清军胜在火力凶猛,追来的日军倒了几个,后面的就不敢再一股脑地冲上来,而是在原地向这里射击。
又一名清军后背中弹,只是一个停顿,又中了两枪,直挺挺地栽在地上。常广发三枪射死两个,肩膀一痛,一颗子弹擦过去,将他的皮肤烧焦一片,崩开了个口子。他后背惊出冷汗,赶紧卧倒在地,瞅准一个身影就是一枪,随即翻滚着离开了原地。只是三秒,原来他开枪的地方连续打来五六发子弹。
其他清军都已经在远处,常广发猫着腰疾行,和日军脱离了接触。
尽管打死了一个大佐,突击队伍的士气还是降到了最低。一个老兵建议:“不如咱们突围出去,兴许还有活路。”其他人闻言,也都用征询的眼神看向常广发。
“你要丢下山脚里那两百多个弟兄?”常广发嗤之以鼻:“你要走就走,我告诉你,倭人比狐狸还狡猾,这时候落单,你还是自己往脑门上来一枪痛快些。胆子吓破了的都走吧,别让我闻到你裤裆里的尿骚味儿!”
那个老兵脸色铁青,不再说话。常广发指着刚才退过来的地方,低声道:“兄弟们都听好了,刚才咱们弄死了一个大佐,还有五六十个倭人,他们没什么防备,证明这儿是他们的‘安全区’。咱们往外打,外围有正和咱们退出去的军队交战的倭人主力,就咱们这十来个人,不可能杀的出去。现在只有把这儿搅乱喽,声势越大越好,让倭人以为咱的主力打进来了,咱们才好趁乱打回去,继续守山脚。
突击队员们纷纷点头,一行人继续穿梭在树林里,遇到日军就打,打完就跑,倒是很让日军头疼。已经是后半夜了,各种遇袭报告纷至沓来,连联队长渡边大佐都被射杀在营地里。接替指挥的石田智上中佐停止了进攻山脚里残余清军的命令,他坚信,一定是外围的清军突破了进来,而现在他的兵力太过分散了,容易被各个击破。为了自保,他下令整个联队剩下的1800余名战斗员向他所在的位置集结,并注意发现范围内的敌军。日军的骑兵每二十人一队,扩大搜索范围,一旦接触敌军,报告位置并避免交战。
不久,一支骑兵搜索队送来了报告:发现一支清军向西北方向去了,火力十分凶猛,损失骑兵达十二人,击毙敌两人。
西北方向?石田回过神来:根本没有什么突破进来的清军,那些人是这群在山脚顽抗的清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