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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访谈

牛生下来就会走路,鱼生下来就会游,在所有动物幼儿中,人类幼儿是最为孱弱的一种——一个婴孩,不可能在缺乏照顾的状态下存活,但人类却是此刻地球上拥有绝对优势的物种。这代表很多意义,其中之一是,人类在自然状态下异常的孱弱,其实恰恰给了所谓“文明”一个介入的机会。

我想我是个贪婪的人

——葛亮专访伊格言

撰文 葛亮 伊格言

现金匮乏者笔记

台湾作家骆以军有一著名“经验匮乏者”之说(台版《西夏旅馆》初版,两巨册附有一薄薄小书作为赠品,主要由骆以军其时在《壹周刊》的专栏文结集而成,即题为“经验匮乏者笔记”),主要在哀叹如骆以军此辈小说家,长于台湾承平之世,城市小资中产家庭,较之于如白先勇、张爱玲、司马中原、齐邦媛、莫言、王小波等诸前辈大家,或自小长于世家贵族,或亲历大时代之战争离乱、颠沛流离,或眼见共和国广袤领土之飞速变迁、光怪陆离,简直可以“经验匮乏”形容。若真如格雷厄姆·格林(Graham Greene)所言,“童年是小说家的存款”,则经验本身大概就是小说家的现金了。现金者,无须提领,无须审查,没有利息,立即花用是也。是以骆以军此“经验匮乏者”之说,既是自谦,亦可谓自怜与喟叹。

就此一角度而言,我想我与骆以军同属一类,说“经验匮乏者”或许过于严肃(我不喜欢这么严肃),我更乐意自称为“现金匮乏者”。我小骆以军十岁,以台湾文坛世代划分的习惯而言,小他一辈,离前述诸前辈们的大时代流离经验也就更远一些。我生长的家庭比骆以军更中产,更欠缺文化资本,或许也因之而更无趣。对我而言(或者对绝大多数所谓“我这辈作家”而言),所有的大时代之颠沛流离都已成了银幕或屏幕上的历史剧。如果说“经验是小说家的现金”,那我必须说,我们别无选择,寅吃卯粮,仅能透支信用额度,借贷度日了。

问题是,自何处借贷?此即为各展神通之处了。与骆以军相比,我更无意于“经验匮乏”之说上打转(事实上,就我个人观察,骆亦已逐渐修正此一说法),或正因我已眼见七等生、舞鹤、张大春、骆以军、苏童、格非、残雪、董启章等名家前辈予我之启示:即便非得巧立名目透支信用不可,这“名目”还是多得很,而结果依旧精彩万分。他们或极为博学(小说中夹带极大知识含量),或极具哲思(如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般长于议论,或如博尔赫斯﹝Borges﹞般习于以怪异逻辑建构架空世界之能力),或具特殊写作技巧(如拉美魔幻现实),或擅长处理特定议题或情境,各擅胜场。虽则我也很想向读者大喊“同情我就给我钱”,但现金匮乏,似乎也并不必然太惨。

然而,与我约略同年的葛亮却是个异数。他偏偏可能,是个满手现金之人。

我与葛亮结缘于2012年。2012年10月,承香港浸会大学国际作家工作坊(International Writer Workshop)之邀,我与数位不同国籍作家整理行装前往香港,开始我们为期一个月的驻校行程。年纪轻轻的葛亮已是浸会大学教师,青年才俊,亦肩负部分遴选并接待作家之任务。他几乎文如其人——谦和、温文、学识丰富而行事低调。其时他已因长篇小说《朱雀》获王德威教授选入台湾麦田出版社“当代小说家”系列而颇受重视,而此刻,沉潜数年后他出版《北鸢》,再度摹写民国风物,世家人情,韵味深沉,叫好叫座而大获畅销。这当然与他素来为人所知的家学渊源有关。日前我于访谈中读到,葛亮讲述其小说主人公卢文笙,谓其“代表了一种传统中国人的理想人格”、“人以平和冲淡的心境,可以跟时代和解,可以相对温和的方式对抗某些强硬的东西,经住时代的磨砺”;亦述及家族长辈对之行事风格、对其小说气味之影响,“和时代实际上是若即若离的”、“人就会变得比较中庸,不会太过执着,相对来讲也比较举重若轻”——我必须说,这说的是小说,说的是作为《北鸢》灵感来源与历史底蕴的家族史,然而却直接令人联想到葛亮本人。或许他性格中亦有其他面向?但读毕《北鸢》,满眼沧桑与悲凉中,其结尾或许正象征生命的传递,准确点说,或许是“非典型”传递——这像极了葛亮本人之气质,像极了他的满手现金。或许他正是为他的小说而生的人。

这与我个人的艺术进路完全不同。我喜欢“极端”。我的愿望,是将《噬梦人》发展为一部人类内在精神世界之《三体》。这说来有趣,我平素处事与“极端”全然无涉,然而我将我的黑暗、激烈与文明观倾注在了我的长篇小说中。何其有幸,这不妨害我对气质题材迥然相异之书的激赏,包括《北鸢》。当然,现在我知道,也不妨害葛亮挎刀,以其畅销作家之文采兼及严谨治学者之学术根砥,为《噬梦人》,提出了一些既犀利又深沉的问题。

感谢葛亮、《单读》与《噬梦人》出版单位世纪文景的促成。天生现金匮乏者能有此等际遇,我瞬间觉得自己富可敌国了呢。

伊格言

2017.10

葛亮:先从一个轻松的话题开始,说说你的笔名“伊格言”。认识多年,我似乎从未问过你这个问题。当然官方答案是你属意这位同名加拿大导演。具体而言,你欣赏他哪方面的特质,得以令其名陪伴你的文学身份二十年?从读者的角度,似乎也有不同的看法,比如我记得骆以军说起阅读你早期作品的感受,让他联想起的是塔可夫斯基(Tarkovsky)与安德烈·巴赞(André Bazin)。

伊格言:笔名其实纯属偶然,本来没打算用笔名的。如你所言,由于喜爱Atom Egoyan(艾腾·伊格言,内地译为阿托姆·伊戈扬)的作品——大学时代互联网开始普及,台湾一名为“个人新闻台”之博客于创作者间盛行,我并未多想,个人博客遂以Egoyan为惯用id。或许这名字确实特别好记,久而久之文友们皆以此相称,反而忘了我的本名,于是顺水推舟以此为笔名。最喜欢Atom Egoyan的作品其实依旧停留于彼时,1997年他拍出《意外的春天》,英文原名The Sweet Hereafter,《甜蜜的以后》。电影题名听来甜美,事实上沉重无匹;刚刚成为文艺青年的我为其中所展示的“人之非理性”震慑不已。就此测知,或许远自作为初级文艺青年之始,我便已完全着迷于人类精神之深渊。而骆以军之所以提到塔可夫斯基,或亦着眼于此。这是我的荣幸。

葛亮:关注你的作品,是从《瓮中人》开始。看到台湾的“同代人”被冠以“新乡土”作家,还是十分好奇的。乡土传统源远流长,及至当代,在海峡两岸和香港各有建树,风景殊异。相对于甘耀明、童伟格在这条写作路径上渐行渐远,你似乎并无意停留太久。如今回首,怎样看待自己最初的写作与台湾乡土文脉的关联?

伊格言:《瓮中人》中共计短篇小说11篇,其中确属乡土题材者共有4篇,比例似乎不算太高,然而不能否认,于创作生涯初期,我确实是被归类为“新乡土”。我以为主要因素有二:其一为,4篇中《龟瓮》获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瓮中人》是“书名担当”,相较下或许予人较深印象;其二,《瓮中人》出版后,直至2010年出版《噬梦人》,期间我未有文学著作出版,这使得这被视为新乡土作家的所谓“初期”显得特别漫长。

然而我随即转身离开了所谓“新乡土”——这乍看突兀,实情并非如此。《瓮中人》中,亦有多篇(以一般台湾文学场域之惯习)并不会被划归乡土范畴者,如数次被译为英、德等外文的《坠落》即是。但事后回想,那漫长的七年中发生了什么?此刻我的答复可能是,与其说我离开新乡土阵营,不如说我离开了所谓“短篇”。这说来话长,此处亦难以详述,容我再次引用昆德拉:

长期以来,“年轻”对我而言便是“抒情岁月”。也就是说,是个体几乎可以完全将重心完全放在自我身上,但也无法看清楚、听清楚周围的年纪,没有办法对这世界做出判断的年纪。如果从这假设出发(难免过度简化,不过作为示意用途我认为还算合理),从不成熟过渡到成熟可以说是走出了抒情态度。

如果我们把一位小说家的起始看成一篇典范的叙述,一种“神话”,那么这种起始在我看来好比一个“蜕变的故事”;扫罗变成保罗;小说家是从自己抒情世界的废墟上生出来的。

这绝非意指我不再抒情——事实上我至今依旧非常重视且享受抒情,而是,于书写《噬梦人》期间,由于长期遁入全属长篇之世界,我亲身体会了长篇与短篇之不同。长篇小说所能者,其实远比抒情更多,我迷上了于小说中进行义理辩证、相异情感之对峙冲突、拟造一个琳琅架空世界的手感。而这些手工艺匠人般的手感(如此精细、如此痛苦,又如此五彩缤纷,如此过瘾),或由于我个人脾性,无须依赖乡土题材,反于南辕北辙、脑洞大开的科幻题材中更有发挥余地。换言之,我并非有意识地选择了离开乡土,而是先离开了短篇,之后才离开了乡土。

这亦有吊诡处。我始终隐约感觉,于未来某特定时刻,我可能又会有“回望乡土”之机缘。我很难说明此种直觉,或许仅能等待时间之验证了。

葛亮:何时进入科幻小说的领域,有什么契机?如何看世界及内地作家同行在这方面的努力?

伊格言:“科幻”是个类型,而所谓“类型”,有一特色,谓“系谱”——单一作家只手创建的古墓派、黑木崖、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九阴真经九阳真经等概念,非属单一作家所有,其他作家亦可挪借,共创一武侠世界。比拟流行语汇,即类似“漫威宇宙”,钢铁人蜘蛛侠携手参战,似乎理所当然。“科幻”亦如此。但科幻另有一特点,即是,由于理论成分占比特重(如阿西莫夫﹝Issac Asimov﹞《基地三部曲》﹝The Foundation Series﹞之“心理史学”、“机器人三大定律”,或如刘慈欣《三体》之“黑暗森林”理论,又或如冯内古特﹝Kurt Vonnegut﹞笔下之“冰九”、安·兰德﹝Ayn Rand﹞等,各具义理,各自精彩),不同作家间彼此交叉挪借持有者,主要即以理论概念为主。

自刘慈欣《三体》以来,中国科幻似乎风起云涌,攫获世界目光。但理论上,创作者并不容易因某种浪潮或关注的倏乎临至而移易其本质、或品质。以我个人而言,过往采访中我曾表述,“我喜欢科幻,因为科幻最极端”——于科幻中,创作者可轻易“掉包”一个人之记忆,借此追索那些最极端的问题——记忆是什么?人是什么?(失去了记忆,你还是你吗?)历史、文明又是什么?这都是我原本就非常有兴趣的问题。而我以为,以科幻题材为媒介,汲取科幻传统中那些各具神采的理论养分,正是探索此类极端问题的好方法。暂以《三体》为喻(我喜欢这部作品,尤以第二部《黑暗森林》为最),于《噬梦人》及其后系列中,我所意图创造的,或正是一个“人类精神内在世界”的《三体》。

当然了,对这个问题,亦有私人经验层面或值一提——孩童时期(我的小学时代,台湾甚至尚未解严),我即已耽读台湾科幻前辈黄海老师所撰写的科幻童话,情节迄今历历在目。或许更不令人意外的是,童年的志愿即是科学家。

葛亮:熟悉你的朋友都知道你有段弃医从文的历史。以医生身份介入写作的作家,内地读者会自然地联想起余华和毕淑敏。但他们对从医经验态度迥异,前者是“放弃”,后者是“介入”。你觉得在你的知识结构里,医学的学养是否对写作有所帮助?对于生化、复制,以及有关筛检技术的复杂演绎,似乎仍清晰透射你在专业领域的优势。或许这也构成你进入科幻写作领域的基石。离弃了医学学业,而写作似乎又倚重于此,是悖论还是透过重建的知识汇通昭示你在创作上的成熟度?

伊格言:葛老师犀利地提出了两种典型——余华与毕淑敏,就此脉络而言,我或许较接近余华。然而更准确地说,我以为,若我有所谓“专业优势”,或许并非“医学”之专业优势,而更接近所谓“科学人”之科学态度。但何谓科学态度,这又是另一大题,且毕竟科学是我的未竟之业,自谓科学人,未免又自不量力。吊诡的是,我以为更值一提者,可能又在于这所谓“科学态度”与人思维间的冲突与妥协。何谓科学?托马斯·库恩(T. S. Kuhn)“典范论”与卡尔·波普尔(Karl Popper)之“可证伪性”论述等思维珠玉在前,哥德尔(Kurt Godel)“不完备定理”亦曾引起广泛议论。科学为何,其边界在哪里,均非三言两语所能解释。科学与人文我都喜欢,两类思维均曾供给我养分。但我想,若我的写作真“倚重”了什么,或许正体现于以上此段思索与自我质疑之中吧?

葛亮:在《噬梦人》中,“K”的出现可谓先声夺人。他背后折射出强烈的存在主义感。以此命名,是有些冒险的。卡夫卡作为一个巨大的魅影,似乎足以遮蔽很多当下写作者的创举。以你自己的诠释,以“K”为名,这是致敬还是颠覆?

伊格言:金星,一位杰出舞蹈演员兼主持人,是在什么机缘下,“突然决定”(或“逐渐领悟”)到,自己该是何种性别?何种样貌?而近来台湾文坛注目议题之一,则是“谢海盟要变性”。我们之中的多数,何其幸运,或许毕生无须经历如此艰难而奇异的生命历程;然而那正暗示着“人如何认识自己”之命题。我所写的,正是一个人精神上、内在的卡夫卡迷宫。你或许无须经历类似金星或海盟那般惨烈的自我追寻,但自我追寻其实依旧是每个人的课题,那可能是愉悦的、充满好奇与探索的乐趣,但更有可能是令人迷惘、痛苦,甚至血肉模糊的。于我个人而言,这当然既是致敬,也是颠覆。

葛亮:你有一以贯之的写作风格,在小说中穿插有不少括号文字,甚而在《噬梦人》中针对某一概念,大量使用脚注。除却在语法和行文范畴的考虑,这令读者有所联想,一是学院习惯,一是对信息的确凿性的重视与分享意图。19世纪的欧洲,某些小说家在作品中有展览知识的企图心,最典型的莫过于雨果。从讲故事的角度,这种叙事策略对作者/读者可谓是双重考验,你如何看这个问题。

伊格言:你提到我也喜欢的雨果——事实上,“知识”或“伪知识”,原本便是小说所能者,博尔赫斯某些短篇即极专注于后者。我向来着迷于细节——至少针对我自己认为有趣的那些细节;而我相信小说作者或爱好者中,与我同样着迷于细节者不在少数(当然了,读你的《北鸢》、《朱雀》,细写人物样态、衣着、民国风物、医药卜筮、贩夫走卒、百工群戏,便已令人心醉神迷;是以个人高度怀疑,你亦是同道中人)。这是长篇小说独有的乐趣之一。然而如若细节太多,则亦可能拖慢情节进展,伤害故事本身带给读者的阅读快感。左思右想,我大胆采取了此种于小说中加入长批注的做法——读者可暂且略过批注不读,但如果对此类伪知识的创发衍生有兴趣,那么《噬梦人》共29则批注中,多的是带有博尔赫斯风味,满是奇思、脑洞,几乎类同于29则短篇小说的故事。我不仅是个着迷于细节的人,我想我同时也是个贪婪的人——我希望喜欢细节的读者有细节可读,我希望喜欢故事本身的读者有故事可读,两种读者同时由《噬梦人》中获得满足。

葛亮:在这个小说中,你所建立的知识体系与逻辑型构,皆根植于弗洛伊德乃至拉康最为经典的理论,这使得你的作品可能被划入“软科幻”的范畴。但我的阅读过程,又时时提示你重视甚至执着于科学的技术性细节。你在意自己的作品以此标准被精确地归类吗?你自己又如何定义这部小说的类型。

伊格言:葛老师,这问题太有趣太犀利了,让我们先来谈谈软硬问题吧。是的,我想此刻,一部与精神分析、与梦境高度相关的小说,当然该被划归为所谓“软科幻”之范畴。但我要问的是:永远会是如此吗?先不论《噬梦人》中“萃取、复制、剪接梦境”此类奇想——我们知道,在精神分析范畴中,母婴互动,或说俄狄浦斯情节[1]向来是重要概念。而自精神分析始祖弗洛伊德伊始,直至今日,精神分析理论(与研究环境)亦已有重大进展。某些精神分析学者们已开始架设高速摄影机拍摄母婴互动,试图留下相关理论的确凿证据,而人类事实上离“梦境影像可被记录、并具显于外,以供其他人观看”的科技并不太远——据我了解,至今已有粗具雏形的记录方法诞生。若有朝一日,当人类的脑中影像真能被撷取,我必须提醒的是,人类婴孩的俄狄浦斯情节是否即可能被证实(或否证)?人类学习语言的机制,各类相关理论,是否可能被证实(或否证)?而如若精神分析理论能被证实,那么《噬梦人》的科幻,真有那么“软”吗?

但由另一方面说来,我又对所谓软硬科幻的类型划分有所保留。以题材而言,我想我很难否认《噬梦人》是部科幻小说;但此或有两点可商榷处:第一,是的,它必然是一部科幻小说,但它同时也是推理小说(当然了,不是本格推理)、间谍小说、惊悚小说,以及文学小说——以上数种归类,大约也都与“科幻小说”一样难以否认,所以,它到底是什么呢?第二,于我个人而言,我并不很关心作品如何被归类——我的执念仅仅是“写出好作品”。如此说来,由各方面检视,针对《噬梦人》的归类往往显得模糊不清,类似小说中“人类”与“生化人”间之界线不断遭遇挑战并持续更移之状况。这不是个容易的问题,但总之,无论如何去归类这本小说,作为一位艺术创作者,我希望我对得起我自己“写出好作品”的执念。

葛亮:小说声言完成于2297年,以未来时间节点上的“生解”(生化人解放组织)运动基本故事动力。20世纪在其间被定义为“古典主义时代”。(当你提到M水蛭时,称其在古典主义时代被台湾生物学家张贵兴发现,这个名字的出现相当令人会心。)但是却时刻体会到对于当代/历史的反思与鞭挞意识。如“二战”,如梦境中的独裁者C所指的希特勒之于犹太人的关联。我想,不同时空借由“梦境”的衔接所带来的折射意义,对我们理解“人”对“生化人”的筛检与清洗,是有帮助的。或许你可以就此多谈一谈。

伊格言:骆以军如此形容《噬梦人》中的梦境:“精准地将梦‘独裁政治暴政化’、‘网络虚拟化’、‘生物科技或化学化’、‘变形金刚化’……我非常着迷你操作切换这些‘复式窗口’的系统幻术,非常佩服”——事实上,《噬梦人》中,以“梦境”为核心意象所组建的整座隐喻宫殿,或许正如骆所描述。然而你的提问却令我想起另一事:2017年英国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r Nolan)的《敦刻尔克》(Dunkirk)上映时,毁誉两极,爱之恶之者皆不乏其人,且似乎均言之成理。

这相当有趣。我的个人看法是,《敦刻尔克》当然不是一部一般线性叙事结构的电影,诺兰在此亦无意于故事;它比较接近雕塑或绘画。可堪比拟者,或许是布朗库西(Constantin Brancusi)的《空间之鸟》(Bird in Space)或《鱼》(Fish)——鸟是什么?“飞翔”是什么?布朗库西以极简洁的造型(刻意缩减细节)模拟,不求外在形似,但求直探本质。以柏拉图哲学语汇形容,其雕塑所呈现者,或许正是“鸟”或“飞翔”之理型。《敦刻尔克》亦是如此:意图呈现者,正是“战争之理型”。摄影机镜头在此并不用以叙事,而是以角度、速度相异的运镜手法,意图如实再现(或凝视)此雕塑(“战争之理型”)之各种细节。于此,战争之荒谬、虚无、残忍,其间人性之扭曲、求生之真实样态,《敦刻尔克》的呈现堪称精准。

何以提及诺兰与《敦刻尔克》不同,《噬梦人》当然是一部极重视故事的小说,我希望读者们都能从这部小说中获得阅读快感;是以,于最初以“梦”为情节主引擎的叙事中,更多时候我其实更专注于编织故事。然而小说愈写愈长,故事愈形曲折,我发现整个隐喻系统开始自生自长,自我翻转、飞行,成了庞然大物(骆以军所言之“变形金刚化”)。而这以“梦境”为核心的隐喻结构,似乎正趋向于《敦刻尔克》所做,多面向展示、演绎“梦的理型”一般。问题是,“梦的理型”是什么呢?我以为,梦的“所有可能”,或许正暗示了人类精神力量之边界。是以,你所提到的对历史、文明、当代思潮的反思,或许也是此“梦的理型”之一部分——因为无论其善恶,那正是人类之精神力量所为。

我想这或是《噬梦人》此作品之隐喻核心。

葛亮:这个小说另一令人印象深刻之处,在于情色场景的铺陈与对小说的贯穿。以一个生化人AV明星和人类的性爱,以及对前者的访谈。这个场景令我很自然地联想起,你在多年前的一部作品,以乡土为背景的短篇小说《祭》中,开篇即出现成人电影中AV女郎受访的画面。这似乎构成一个很重要的意象。

伊格言:作为一位异性恋男子,有种做坏事被抓到的感觉。

此刻回想,《祭》以一位开着小货车四处巡回贩卖A片的底层老妇为主角(这当然也是在从前网络并未如此发达、网速尚低的状态才会出现的营生,准确地说,是在台湾的90年代),穿插以A片情节片段,重点是,那是部“坏掉的A片”——画面模糊、扇区不规则毁损、噪声满布,甚至A片本身的剧情都荒谬无比——那正是人生之隐喻。我或可说:令人悲悯的是,多数人之人生,但求一欲望之完整实现均不可得。

而《噬梦人》中的A片,其隐喻之密度或与小说之篇幅(30万字)成正比——它既具解谜功能(AV女星Eros确曾涉入情报活动),亦是“人类与生化人间有何差异”此议题的辩证工具;它既牵涉某种小说中的关键技术机密,亦是假想中的最后一代生化人女优“社会议题式”的写实记录(“拟造之未来世界”中之阶级议题,当然,亦影射当下现实之阶级议题)。

重点是,于此一时代,我相信A片已成为所有男子生命中的重要经验。我希望讨论最深邃的议题,而这最深邃处,或须以一与读者切身相关之事为媒介——在这观点上,A片可能是最完美的。

以上是我为自己干下的坏事的自我辩护。

葛亮:“K”之所以同时拥有一系列身份的悖论——屠杀者与被剥夺者,被侮辱者与被损坏者,加害者与受害者——恰和他所拥有的“乡愁”有关,我猜想你在创作时“乡愁”是对应diaspora这个英文词。可以进一步说说“乡愁”在这个小说中的意义吗?

伊格言:牛生下来就会走路,鱼生下来就会游,在所有动物幼儿中,人类幼儿是最为孱弱的一种——一个婴孩,不可能在缺乏照顾的状态下存活,但人类却是此刻地球上拥有绝对优势的物种。这代表很多意义,其中之一是,人类在自然状态下异常的孱弱,其实恰恰给了所谓“文明”一个介入的机会。父母(或其他照护者)照顾、教养婴幼儿的方式,其语言,其环境,其实正是人类文明的积淀。我们都听过俄狄浦斯(弒父恋母)情结,然而我要提醒的是,当人类之先祖(猿人)尚且处于野兽状态下时,家庭哺育组织(一父一母育养一婴孩之家庭结构)并不像此刻如此严整。这暗示了,于此种一父一母之结构不严整之状态下,所谓俄狄浦斯情结可能并不存在,或即使存在,亦拥有不同变貌。

然而我们和我们的先祖已大不相同;我们自小即别无选择地接收的人类文明之精神遗产——这是否恰恰类同于《噬梦人》所言之“梦境植入”?再谈到历史——华人地区皆曾于19、20世纪中广受殖民,即使时至今日,于此西方文化主导之星球,东方世界依旧受相当程度文化殖民。这是否亦类同于某种“梦境植入”?于小说中,我试图以此类对象建构整部小说的隐喻世界,期待它们进一步诱发思索——如我曾于台湾受访时表述:“科幻并不仅仅指向未来;准确言之,有艺术价值之科幻,除未来之外,必然也同时指向过去与现在”——这恰恰适于我们重新思考,人类发展至今之精神遗产、精神工程(所谓文明,所谓社会人群,那用以豢养并哺育孱弱人类、建造人类认同之“文化”)究竟是什么?

而此类概念,换句话说其实正是所谓“乡愁”。人真有“乡愁”吗?(一个“原本”?Origin?若套用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的“拟像论”﹝Simulacra﹞,“原本”其实可能并不存在,一切都是摹本。)文明的“乡愁”又是什么?

葛亮:对于台湾文学与台湾作家,不少大陆读者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上一辈:朱家姐妹、唐诺、张大春、骆以军等人;看《他们在岛屿写作》[2]系列,或许对老一辈如王文兴、痖弦、余光中等会有更多了解,但对于最新一代台湾作者,大陆读者普遍感到陌生。你在台湾属于创作力正值高峰的中坚世代,这次以科幻长篇切入,也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不知你对台湾同辈或下一代青年作家有何看法?此一作家群体是否有共性?是否有更高层的关怀存在于他们的写作视野中?

伊格言:整体而言,自90年代起,(或由于解严?)台湾小说大致呈现一种“百花齐放”的现象——我以为此现象从彼时持续延续至今。容我讲得稍稍理论些:我的学术判断是,自鸦片战争、甲午战争以降,华文文化场域各自持续承受某些“迟到的现代性”(Belated Modernity)之洗礼,亦因此,直至今日,中国大陆与台湾的精致艺术作者(严肃文学、非商业电影、纪录片、现代艺术、非商业剧场展演等)依旧持续意图并努力完成属于它自身的现代性。我们必然观察到某些后现代现象、某些后现代技法,但于精致艺术范畴中,把这些后现代现象暂且划归为现代主义的一小部分,并不为过。更学术点说,如果我们说现代主义的特色是反思并质疑一切实存之现象,那么当它反思并质疑其自身时,就成了后现代。

我或许说得太学术了。但正因如此,试图探索台湾新一代小说写作之“共性”,是困难的,因为共性不易归纳,如若非要归纳不可(以便于理解或检索),那么我个人的归纳仅能如上所述。套用此刻台湾文学场域之惯用语汇,其中有乡土题材,有现代主义,有政治社会环保文化性别世代等议题,有历史书写,有推理、科幻、悬疑、神怪等诸类型之挪用。但我以为,虽则各类技法似有多样化繁殖之趋势,但对我,或比我年轻的下一世代作家而言,我们对文学的虔诚与上一辈并无二致——退一万步说,我或许不宜于为他人代言,但对我自己对文学创作的虔诚,我总该很有把握。因此,所谓“更高层之关怀是否存在”,于台湾年轻写作群体中,我认为答案毫无疑问是肯定的。而我以为另外值得一提之事是,面对大陆70后、80后的年轻作者,台湾文坛同样有着认识上的问题。对台湾读者而言,较熟悉的仍是王安忆、余华、苏童这辈名家,而对于年轻一辈较为陌生。我想这与文学环境兴盛不若以往有关。但就我个人观察,我同样认为大陆年轻作者的作品十分优秀,值得一读,如你(葛亮)、小白、路内、走走、徐则臣、张楚、笛安、阿乙、文珍、陈楸帆等人,可谓各行其是,各具姿彩。如何弥缝两岸文学界这代际上的裂痕?我个人十分期待各方有识之士与出版人贡献一己之气魄与视野。我不悲观,因为在两岸这些华文作者笔下,文学最动人的质地始终存在。于此一文学声势大不如前之年代,是为吊诡,亦是幸福。

葛亮:最后一个问题,你说将来的创作,会同时进行两条轨迹,一是延续“噬梦人”系列,一是关注社会议题。我想后者,在以“反核”为题材的《零地点》等作品中已经体现出来。读者可能也会关注你在脸书等网络平台对“社会性”议题的发言。在这个层面上,你是否也有意识地建立自己“公众知识分子”的形象,甚而使写作也成为扩展这一形象的社会影响力的途径?

伊格言:目前完全没有这样的打算。应该说,若我长期往一个“公众知识分子”的身份与素养再精进努力,或许亦有机会,但我想我很早就不打算这么做了。这主要是我对作品质量的挑剔与自我要求使然:我以为,若我希望成为一个公众知识分子,那么我首先必须更充实我在人文、社会、经济与政治等各领域的知识,才能冀望自己为众人提供最好的意见。但整体而言,那与小说的思索方式并不相同。至少在我的标准中,一个优秀公众知识分子,除了必须面对当下社会提出的犀利质问之外,还应该提出(至少在现阶段,当下现实中)一个可能的解答,或至少是一个方向。

但小说并非如此。小说的幅员其实更广大——依照巴赫金(Mikhail Bakhtin)的说法,与语言本身一样大,也因此,小说更为自由,它并不必然专注于当下现实,而是倾向于探索“所有的可能性”——它意图观察所有存在的样态,探索所有存在的可能变貌。这与公共知识分子针砭时弊并提供解答(或如前述,至少提供一种方向)的功能并不相同。小说更注重可能性——如张大春于《小说稗类》中所言,“冲决知识的疆界”,又或如朱天心所言,为文学“开疆辟土”——小说还能怎么做?它自己正是此一问题最具体的答案。

然而另一方面,大体上,长期创作计划中,个人确实预计是有几本小说会如《零地点》般直面社会议题的(吊诡的是,或许亦因议题因素,《零》亦于国际文坛获得回响,日文版已出版,韩文版亦将出版)。这与我上述所言并不冲突,如若我个人特别关注某些社会议题、或以某些社会议题为媒介,那么必然表示该议题很可能牵动人类文明某些更深层之结构,而“人类文明之深层结构”亦正是我于《噬梦人》中的重点关注。但这或许无须多言,因为尚未写出,怎么表述都有说大话的嫌疑。我想此刻,仔细观察思索、消化资料、扎实进行田野调查,捋起袖子干活去才是正事——当然,也是最快乐的事。

注释:

[1]Oedipus complex,希腊神话中王子俄狄浦斯违反意愿,无意中杀死生父,娶母为妻。弗洛伊德以此来描述性器期出现的儿子依恋母亲、害怕父亲的情况。

[2]由陈传兴、陈怀恩等导演执导的纪录片,共由六部影片组成:以林海音为主题的《两地》、以周梦蝶为主题的《化城再来人》、以余光中为主题的《逍遥游》、以郑愁予为主题的《如雾起时》、以王文兴为主题的《寻找背海的人》、以杨牧为主题的《朝向一首诗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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