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利沙伯①篇
致敬，母亲！
这母亲生养儿子，只是完成了“奉献”。自己如护花之泥，悄然消失于尘土。
约旦河是世界上最低的河流，它由北向南，贯穿巴勒斯坦地区，流经世界上最深的裂谷，最后归入盐海——今天地理上称“死海”。“约旦”就是“下降”的意思。
先知②约翰就在约旦河畔的旷野上，喇叭一样高呼：
“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
这嘶哑又嘹亮、惊破地狱又穿云裂石的呼喊，使约旦河翻卷灰白的浪花，死水起微澜，浓云为光线让路，鸽子从天庭翩翩降临人间……
起风了！
先知约翰拉开新世纪的序幕。
先知约翰是以利沙伯的儿子。
她的独生子。以利沙伯和丈夫撒迦利亚年迈没有生育，他们向上帝祈祷，得来这么个儿子——约翰意为“神的恩赐”。欢喜的以利沙伯，不敢造次，她悄悄孕育胎儿，把这上帝之所赐当做晚年最美的果实，不禁自言自语地感恩：“主在眷顾我的日子这样看待我，要把我在人间的羞耻除掉。”因为以色列民俗认为一个妇女不能生育是毫无颜面的事。但是，约翰来到人间，完全是上帝的意旨，他自有使命，使他在胎儿时候已经为圣灵所呵护。他到来，是因为耶稣要来，这个时间差，只是半年。他年长耶稣半岁。
以利沙伯却至少年长马利亚三十岁。拿撒勒的姑娘马利亚意外怀孕，她难以面对村民和未婚夫时，远行到山里，来找她的远亲表姐以利沙伯。见面后，知道这位羞涩的小妹妹怀孕，以利沙伯既没有诧异之色，对她疑虑什么，也没有隔膜感，什么年龄的差距会导致代沟。当这位小妹妹问候她好，以利沙伯脱口而出的竟然是：
“你在妇女中是有福的，你所怀的胎也是有福的。……你问候的声音一入我耳，我腹里的胎就欢喜跳动。”
这是神奇的会面。表哥约翰欢迎还是一颗种子的耶稣到来，仿佛春雷召唤冻土里的歌声，为必然的萌芽提前欢呼。
而母亲是谦逊的，以利沙伯下降自己的年长身份，对圣母及时地赞美，是她正直、慈爱的品性所致，也是她腹中那一颗先驱者的心，宁愿甘居人下，承担起预备道路的天职。
是的，约翰为了耶稣而提前来到世上。
为了这一点，他在幼年时就要接受训练。他本来是祭司{1}的儿子，可以欣然享受衣食无忧，可以在父母老年得子的宠爱下，做个乖乖的宝贝，锦衣美食，尽情玩耍。然而，得之圣灵的启迪，他早已懂得放弃柔软的享受，把自己打造得坚硬。小小年纪，他就把自己放逐到旷野里。
母亲领会孩子的愿望，支持他学习野骆驼，做一头依赖狂风和露水的小骆驼。
母亲也相信旷野的花蜜与蝗虫能给他充饥，他会比一头小骆驼更顽强地成长出一副顶天立地的骨骼，将来可以担负先知的使命。
长大的约翰，独处荒野，穿骆驼毛的衣服，生活简朴到极点，但心灵却因之更纯洁强健。
于是，他能在旷野里像喇叭般呐喊出胸腔里的预言。
经文上说，约翰“他要使许多以色列人回转，归于他们的神”；“他必有以利亚的心志能力，行在主的前面，叫为父的心转向儿女，叫悖逆的人转从义人的智慧，又为主预备合用的百姓”。
这是约翰诞生的原因。他因使命而来到人世。从一出生，他的生命就意味着为他者而存在。以神意命名，可认为他是“使者”；后世人看到的舍命，他被看作“先驱”；而耶稣称谓他，是“新郎的朋友”。
他的生父撒迦利亚说：“孩子啊，你要称为至高者的先知，因为你要行在主的前面，预备他的道路，叫他的百姓因罪得赦……”
一个孩子为另一个孩子而诞生！
他先来到约旦河畔，宣讲悔改的洗礼{1}。
耶路撒冷、犹太全境、约旦河谷，他呼喊那些心中不安的人前来，让他们进入河水，再从水里站出来，把身上、心上的污秽洗净。他奉劝人们：
“你们要结出果子来，与悔改的心相称。”
他首先提出济贫与扬善的纲领：“有两件衣裳的，就分给那没有的，有食物的，也当这样行。”“除了定例的数目，不要多取。”“不要强暴待人，也不要讹诈人，自己有钱粮就当知足。”
他一边为人施行洗礼，一边动之以情地用言语劝诫。先知发出先声，让百姓愚顽的心震颤，他的呼喊，仿佛乌云中的雷鸣阵阵。
他从无懈怠，日夜在约旦河畔行走，形同一个野人，发怒咆哮，或者语重心长。他振聋发聩，沉睡的沙土里升起彩虹——
“预备主的道，修直他的路。一切山洼都要填满，大小山冈都要削平。弯弯曲曲的地方要改为正直，高高低低的道路要改为平坦。凡有血气的，都要见神的救恩。”
约旦河哗哗流淌，蓝色的天空打开窗子，一只白鸽从云朵间飞下，落在河水中一个人的肩头上——他是耶稣，约翰立即指认说：
“看哪，神的羔羊，除去世人罪孽的。”
约翰确证耶稣就是弥赛亚。
耶稣给他新的名字，“施洗的约翰”。
并且耶稣确立他的位置，“凡妇人所生的，没有一个大过约翰的。”
但约翰明白自己的卑微：“我是用水给你们施洗，但有一位能力比我更大的要来，我就是给他解鞋带也不配。他要用圣灵与火给你们施洗。”
这就是先知的使命，报告：天国近了，救世主是哪一位。
这一年耶稣三十岁，约翰比他大半岁。自从他们分别在母腹里与对方“相认”后，再也没有见面，现在他们终于“重逢”在约旦河畔。这个时候，马利亚还很年轻，不过中年。但是，以利沙伯呢？如果活着，她已经是八九十岁的老妪。
然而，先知的生命马上就要终结。
由于先知的谴责论及希律王的是非，杀身之祸，经由一只少女之手促成。
可爱的约翰丧命于少女莎乐美，一份情窦初开的阴暗埋葬了一颗深思熟虑的头颅，圣哲惨遭肤浅坑害。
但此前约翰已经是个囚徒。他施洗的号召力动摇了王座的权威，希律王早已不耐烦他的大声呼喊，恐惧他在约旦河畔的凝聚力量。
每一颗先觉先醒的心，都是无能的统治者的大患，仿佛引爆王宫的火线必然倾覆暴君的权柄。施洗约翰发自旷野深处的呼啸，为基督到来加油时，希律王内室的琉璃瓦已先被震落下来！
先知必死无疑，由于暴君坐立不安。
那正直的母亲呢？生养施洗约翰的以利沙伯，当儿子罹难的时刻，她在哪里？
当初她让儿子自由地远去，是她懂得儿子是身负使命的人，必须任由他接纳风霜雨雪的沐浴，使承担责任的筋骨坚韧起来。
这母亲通情达理、深明大义。她既能祝福马利亚怀孕耶稣，也就能懂得救世主对人间的意义，包含人类对耶稣也应以挚爱。
儿子为救世主来临预备道路，以利沙伯和儿子一样接受了这一使命。她的正直决定了她的坦然。
我不知道约翰开始在旷野呼喊时，以利沙伯是否还活着。也许她早已在白发苍苍的某一天清晨，安然离世。作为母亲的价值，她以年迈之躯怀他、生他，也许还给他一个幸福的童年；也许，当儿子像野骆驼般孤独地在荒野上游荡，她越来越弯的腰身，只能坐着远眺，虔诚地祷告，为儿子平安祈福。母亲的本分永远是牵挂与期待的混合体，对儿子没有要求、索取之类的负面东西；离家再远的儿子，对于母亲的心来说，都宁愿只是理解和思念，而母亲不愿给儿子带来拖累和负担。
这相同的表现，《圣经》中的母亲不乏其类，摩西的母亲保护摩西，参孙的母亲教导参孙，撒母耳的母亲奉献撒母耳，也都这样义无反顾，自己担当默默无闻的角色。
一开始以利沙伯就把出生的儿子奉献给上帝，以后的所有岁月，儿子为使命而从事的任何一种奔赴，她都会由于感恩而支持，支持儿子献身给上帝——这是上帝救赎计划的一部分，儿子的生命来自恩赐，就要为荣耀上帝而活着。
假如母亲比儿子提前进入天堂了，她也不会走远。
儿子在旷野上，儿子在河水中，儿子在死囚犯的监牢里，以利沙伯都还会在儿子的上空附近徘徊，看着儿子——
她会给他的孤独以安慰；
她会给他的软弱以支撑；
她会给他的疼痛以亲吻；
她会给他的倒下以眼泪……
儿子是牺牲的先驱者；先驱者的母亲，也会挺拔一种肯于赴难的精神，毫无悔意地奉献无私的品格。
致敬，母亲！
致敬，以利沙伯！
普天下已经有无数的英雄儿子献身，背后是献身的母亲。
“凡自高的必降为卑，凡自卑的必升为高。”耶稣说。
约旦河是世界上最低的河流，在贫瘠的以色列旷野里，自北向南流淌着。
施洗约翰的呼喊声虽然静默了，但他的肉身已经化为河水，成为圣河约旦的一部分。
死海之死，乃是灵魂复活的预备。生命的盐，还在！
儿子倒下成为河流，在母亲大地的怀抱中安息。那滚滚雷声般的预言，至今仍然回荡在无数民族的无数人心中……
我们不能不期盼天下还诞生这样的儿子；
我们不能不爱戴生养这样儿子的高尚的母亲——
因为，她为先驱者首先谦卑，准备了先驱者生命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