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化作黑布遮挡夜空,没有星光撒播的大地被沉寂覆盖,山岭上偶尔跳出几声虫鸣,尚未冲破草地,便被寂静吞噬。
南诏城外,几名骑乘马匹的云境将军,在原先夜归侯布置大帐的位置游荡,其中一名络腮胡大汉,审视四周一圈后,开口道:“祁帅,怎么突然召集我们来这里遛马?这不是夜归侯的大帐选址?还有,祁帅啊,我们什么时候派出中军?”
骑马在前的精瘦老头,挤压了一下脸上的皱纹,道:“庞旅正,你不觉得夜归侯挑选的大帐位置很好吗?我们来学习学习他的行军布阵嘛,知己知彼,百战有底。中军等后勤跟上再动。不着急嘛,常旅正已经率领先遣队去收复阜云城了。”
庞旅正刚想张嘴反驳,就被右侧的人一拽,连同马匹退了一步。
打断庞旅正的人驱马上前,拱手道:“祁帅,王上发来的秘纸上写明:‘乘胜追击,收复失地,小心埋伏’,王上这般提醒肯定是收到什么信息了,既然如此,我们应该率领中军随时策应,这样先遣队遭遇埋伏,中军可随时解救。”
祁帅道:“何旅正,我也看到了王上之言,但行军打仗应临机应变,而不是拘泥于白纸黑字。夜归侯那个,嗯狼人,我和他交手多次,他做事,看重两点:一是士气,二是谍报。此次南诏城出现什么天地灵归,侵蚀了狼族身躯,让夜归侯退兵,他帐下士气必然受到打击。那夜归侯要想找场子,肯定会在谍报上下功夫的。所以,我等中军按兵不动,也是为了迷惑夜归侯。”
何旅正一头雾水,不明白这般举动起到了什么样的迷惑作用,如果夜归侯发狠,吃掉了先遣队,中军救援不急,还是会经受损失啊?
庞旅正觉得自己每个字都能听懂,怎么连起来就让人晕晕乎乎的,看了眼同样有点懵懂的何旅正,又看向另一侧面无表情的邹旅正,顿时眼睛一亮,靠近道:“老邹啊,一看你就是个明白人,听完就知道了祁帅的意思,你给我翻译翻译呗。”
邹旅正瞥了庞旅正一眼,道:“我不明白祁帅的意思。”没等庞旅正发飙,补充道:“不明白不代表无法执行,祁帅是我云境这么多年来,唯一从夜归侯身上讨到好处的,听他的肯定没错。我等执行就行。”
庞旅正幽怨地看了眼邹旅正后,没再自找没趣,和祁帅等人继续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庞旅正打了哈欠后,终于忍不住内心疑惑,道:“祁帅,晚饭吃完就把我们叫到这里来,都等到现在了,大半夜的,您让我们等什么啊?派遣中军不用在这里等待吧,难道您是等月亮露脸让我们赏夜景?”
祁帅呵呵笑道:“庞旅正,按照常旅正进度,现在应该有消息传出了。传令兵应该要到了。再等等。”
庞旅正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刚想揉眼睛,就听到远处传来:“报,报。常旅正已收复阜云城。后勤队已到。”
等到传令兵再重复一遍,让在场众人听得更加清楚后,庞旅正一下子来了精神:“哈哈,老常好样的,这下可以去光复宁远城了。终于有仗打了。”
何旅正道:“请祁帅下令,我等立即率中军驻扎阜云城。”
祁帅轻挥马鞭,道:“何旅正,不用了,常旅正率领的不止是先遣队,他们的马腹和随车辎重里,还藏了一部分中军的。所幸顺利进入阜云城,要是夜归侯耐不住性子,常旅正还能给他一个惊喜呢。”
其他人多多赞叹,庞旅正更是钦佩道:“祁帅,就您脑子活,我自愧不如啊。”
邹旅正冷脸发问:“祁帅,既然您已安排妥当,为何还要领着我们在这里等待啊?”
祁帅环顾一圈,呵呵笑道:“因为要曝光一些见不得光的人。”说完,祁帅右臂上举,只见一只皮毛泛着青黑的老鹰从空中直冲而下,稳稳地落在祁帅平撑的手臂上,它口中叼着一只吱叫的老鼠,那老鼠后脚上绑着一片难以察觉的黑布。
庞旅正张大嘴巴,惊讶道:“这,这不是王上送信的孤青鹰?它昨天不是飞走了吗?”
祁帅抚摸着孤青鹰的羽毛,道:“那是假象,它当天又飞回来了,来替我们抓住这只老鼠。”
何旅正疑惑道:“祁帅,这老鼠又什么不同吗?”庞旅正在旁点头附和。
乌云稍稍退去,月光显现,祁帅用马鞭点了点老鼠后脚的黑布,道:“这黑布是它的不同。呵呵,这是只真老鼠,可在我们这行人中有只假老鼠,还没有显形呢。”
“假老鼠,”庞旅正嘀咕一句,随即惊骇道:“我们身边有狼族的暗子?”话罢,刷地一声抽出佩刀,策马退到祁帅身边,摆出架势的同时警惕地看着其余诸人。
祁帅没管庞旅正,望向何旅正身后一名亲兵道:“刚才传递消息的时候,手那么抖干什么?你说你这个歪娃,心气不行,当什么暗子嘛?”
被点名的亲兵,迅速收起惊骇面色,抽刀就捅,刀尖直指何旅正的后心,何旅正连忙趴伏马背,躲过一劫,那亲兵见状欲砍,却突然感觉浑身力气急速消退,只见他喉咙位置乍现血花,流淌的鲜血已染红前襟。
庞旅正见邹旅正下手狠决,猛地咽了口吐沫,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只觉那刀锋挑断的是自己的咽喉。
何旅正惊魂未定,感谢道:“老邹,谢谢你啊,回王庭了,我请你喝酒,喝三十年的春华坊。”
庞旅正听到春华坊,回味那醇香生津的美酒,不由地又吞了次口水。
这时,祁帅鼓掌道:“邹旅正好身手啊,救了我云境的神世旅旅正,大功一件啊。”见在场诸人收刀入鞘,又是笑了笑,道:“我可没说,在场的,只有一只假老鼠哦?”
场面瞬息一静,紧接着又是兵刃出鞘的清声。诸人警惕的眼神,在各自身周的人影上打转。
祁帅微笑地拍打马鞭,道:“呵呵,兵卒必须身家清白祖上可靠,才有资格进入神字四旅和镇王军。在这五支队伍里,想当队长或者统领,都会被北蝶卫查个明白,更别说将军这种要害职位。所以在场的诸位,初次在太白堂挂职效力时,都是没有问题的。”
祁帅话锋一转:“但可惜的是,有些人吃里扒外,不管不顾和自己在一个锅里捞食的兄弟,非要为了些虚无缥缈的寿元和黄金,甘心给狼族兽族当牛马,唉,你说这种人是为了什么啊,我想了这么多年,一直想不明白啊。庞旅正,你告诉我,这种人是为了什么?”
庞旅正憨笑稍滞,闪现出一丝阴郁气质,但这气质立刻消散,重新换成了那副憨笑嘴脸。这迅疾如变脸般的表情转换,让何旅正等人骇然之余,不由起了几分愤慨之意。
何旅正提刀骂道:“庞硕,你脑子里灌屎了吗?拜入王庭军伍时,你和我一起发过誓的,要终生效忠云王,效忠人族的。你忘了自己的誓言吗?”
庞硕不理何旅正,而是面向祁帅,边靠近边道:“祁帅,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往常传递消息时,都确定身旁无人啊。”
祁帅调转马匹,正面审视庞硕,道:“我知道你想知道,庞旅正,你不如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庞硕惋惜道:“唉,我的答案很简单,就是想多活几年,这样就能多喝好酒,多吃美餐,多睡几个漂亮女人。其实,如果我一出生就有这种待遇,我也不会理会那些上门的说客,但谁让我家贫呢,小时候破庙地铺,睡得太多了啊。所以,我接受说客的条件,成为了术侯的暗子,并且在五年前,迈出了第一步。”
邹旅正闻言,表情失守瞪大眼睛,喝道:“原来五年前无双堡差点失守,是你传的情报,奶奶的,五千好男儿啊,被你这么个瘪三给卖了。”
庞硕身影一花,跃马窜前,攥住祁帅的喉咙后,哈哈大笑一阵,笑声停歇后自豪道:“是啊,我传的情报。可惜的是,那次......”
祁帅没关心咽喉压迫带来的窒息感,打断道:“好啦,庞旅正,遗言到此为止。动手吧。”
庞硕察觉不对,手上刚想发力,就见庞硕身后的影子扭曲一阵后,从虚空中探出一柄暗黑柳叶剑,直直地戳破了庞硕背后的铠甲,穿透了他的心脏。孤青鹰也在影子扭曲的一瞬,消失踪迹,显形于庞硕面前,在庞硕抬手驱赶前,咄咄两声,啄破了他的双眼。
先后配合之快,让庞硕还没吃痛惊呼,就已命丧黄泉。
影子显形,却是一名从头到脚都包裹黑布的剑客,柳叶剑没入背后剑鞘,闪身到祁帅马前,单膝跪地行礼,静默不言。
祁帅温言道:“谢谢你,这次任务结束,你可以回王庭赴命了,顺便代我向颜枢密使问好。”
剑客点头示意自己知晓后,身影一花,就消失了踪迹。
祁帅盯着低空飞腾的孤青鹰,从怀中取出一个透着淡淡酸甜味道的锦囊,系在它的脚趾上,道:“也谢谢你,这是你和你同伴最喜欢的玉梅干,带回去享用吧。你的任务也结束了。”
孤青鹰扑棱两下翅膀,示意自己知晓后,展翅飞走了,眨眼间就消失在夜空上。
祁帅看着地上的庞硕,道:“唉,庞硕,何苦呢,当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何旅正这时驱马上前,试探道:“祁帅,庞硕为何反叛啊?”
祁帅目光冷酷,苍老眼神中的寒光让何旅正打了个寒颤,只听祁帅道:“何旅正,不敢问的别问。”
何旅正懊悔致歉后,接着问道:“那这庞硕的尸首如何处理?还请您示下。”
祁帅道:“先放在这里,等我们返回中军后,再举行葬礼,下葬地点就定这里吧。”
何旅正领命后继续问道:“那返回中军后,怎么说?”
祁帅:“就说我等外出探寻地形,搜索夜归侯遗留线索时,遭遇狼兵埋伏,庞旅正和你的那名亲兵为了掩护我等撤退而牺牲。”
何旅正凝望一会儿头顶明月后,边驱马返回中军,边高呼:“回中军大帐后,立刻拔营前往阜云城,兵将们,光复宁远,祖上增光的时候到了!”
在场众人眼中放光,纷纷摆脱庞硕反叛带来的低落,跟随祁帅的同时无不兴奋高喊。
何旅正临走前看了眼庞硕尸身,叹口气后,驾马远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