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卿挥手打断蒙昌的感慨,道:“你们没有向军纪司举报或者在驻地城池找北蝶卫反馈吗?”
蒙昌不屑一笑,望向颜肃卿的眼神中充满鄙视,他从怀中掏出一踏黄纸,朝颜肃卿示意道:“大人知道我手里的是什么吗?这是我拉上丁柱子、张感权他们递上去的状子后得到的回复,呵呵,你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上面写的,都是再议再议。
“呵呵,你们这些大人,高高在上惯了,哪知道我们这些大头兵伸冤的难处,我们去军纪司的次数,比下馆子都多,可北蝶卫的大人,你知道吗?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大官们,官官相护啊......我去军纪司,刚开始还有一杯热茶,后面呢?连面都见不着了。
“每次皆是如此,一腔热血难被抚平啊,也只好找其他路径了。”
说完,蒙昌猛地一扬手中黄纸,飞舞的纸张散射着黄昏的阳光,登时让院中多了几点迷离。
颜肃卿沉默一阵,稍顷再问:“那现在,我眼前的云境士卒,都是有冤情的吗?都是像丁柱子、张感权这般吗?”
“呃,”蒙昌闻言一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叛卒中有一些人羞愧的低下了头,有一些人脸色略微变黑。
“呵呵,果然。”颜肃卿见状便明白了,还是人心难平,欲望难填。就像之前常乃超讲的,老了还想活得和年轻时一样。
颜肃卿不再多言,扭头朝牧羽道:“牧羽,放信号,警示城内外的同僚。”
牧羽早就等急了,一听,立刻高举备好的信号筒,将末尾的环绳一拉,就见一颗光粒急速上升爆开,在空中炸出一朵红艳的烟花。
蒙昌冷眼旁观牧羽施为,刚想说话,就忽听侧府位置传来了喊杀声,且慢慢逼近前堂。
蒙昌和常乃超同时脸色一变,互视一眼知道己方下药计划失败后,二人一齐高呼:“拿下北蝶卫枢密使的第一人,可三进换血潭外加黄金千两,换血成功者延寿百年,百年内,年年如壮年。”
嗷嗷嗷......叛卒听完,眼珠瞬间充红,举起兵刃冲向颜肃卿与牧羽,不同的是颜肃卿被着重关照的是四肢,而牧羽却是脖颈。
颜肃卿厉喝一声:“牧羽坚持住!不然我让你饿三天。”言罢,颜肃卿在腰间一抹,手中闪出一把软剑,软剑晃悠两下,被颜肃卿灌注罡气后,顿时浮现点点寒光。
“饿三天”,这三个字,炸响在牧羽脑海中。对牧羽而言,饿三天是比下地狱更恐怖的事情。
只见他抽出腰刀后,荡开了叛卒的兵刃,冲入叛卒中大肆砍杀,嘴里念念有词:“坚持住,不饿三天,坚持不住,饿三天。坚持住,不饿三天,坚持不住,饿三天。”
这般状态下的牧羽是最恐怖的牧羽,他接连挡下几波攻击后,左手拿住一名叛卒的短棒,往前一送,点在了叛卒的胸口,此人顿时如遭雷击,捂住胸口蹲在地上,连连咳嗽。
牧羽右手再递,用刀尖在对方的喉咙上轻佻地一抹,结束了这名叛卒痛苦的咳嗽声。
耳边破风声响起,牧羽将短棒在脑后一搁,弹开袭来的兵刃后,转身就切,势大力沉,但看到是刚才痛斥云境贪官的张感权后,愣了一下,手腕翻转,刀背狠狠地抽在了张感权的太阳穴上,将他拍晕过去。
接下来,牧羽左棒为盾,右刀为锋,混战在叛卒中。
此刻,颜肃卿的身边呈扇形躺下十几名叛卒的尸首,较之方才,没有移动一步。叛卒们紧紧围着他,手中兵刃都对准他,却是没有人再上,有人回想起刚才颜肃卿手抬一抬,同伴就无声倒下的一幕后,连看向颜肃卿的勇气都消失了。
颜肃卿站在前堂的台阶上,轻蔑地看向下方的叛卒,道:“继续来啊,蒙昌,蒙昌叔,想抓我吗?我就站在这里,来啊,拿我去换什么换血潭三次机会和黄金千两,一辈子都没有的机会啊,你们就这么甘心放弃?那股子劲呢?”说话间,连通前堂与侧府的木门处,传来的喊杀声已经极为清晰。
蒙昌心里一紧,环顾四周后,发现叛卒们士气低落,表情愈发凝重,他取出一块绣着鸳鸯游湖的手帕细细地擦拭钢刀,刀柄、刀格、刀背、刀尖,每一处都仔细地清洁,每一个举动都细腻入微。
擦拭结束后,蒙昌似是沉淀下一些自己无法割舍的事物,抬头直视颜肃卿,道:“北蝶卫枢密使颜肃卿,在下神世旅三营九连连正蒙昌,玉骨期武修,请赐教。”
这是蒙昌第一次报出自己的身份及修为。
颜肃卿将软剑竖直,双手握把,干脆道:“来!”
话音入耳,蒙昌刀刃劈空,直插颜肃卿眉心,他心无余思,唯留一个念头:除去眼前的谍目,拿下阜云城。
颜肃卿紧盯刀尖,等其快临近时,双手疾抖,同时为软剑注入大量罡气。
陡然间,蒙昌与颜肃卿闪现出一根光柱,耀眼难以直视,在空中舞动几次后,又眨眼寂灭。
其余叛卒被强光刺眼后,皆不知刚才发生什么,唯独躺在地上的常乃超因角度与修为原因,看清了光柱是颜肃卿手中剑的剑身,光柱总共动了四次,其中剑身与刀身碰撞三次,第四次则是剑身在蒙昌咽节上跳动。
完了......常乃超万念俱灰。
叛卒正在疑惑颜肃卿和蒙昌为何不在动手时,突见蒙昌手中钢刀断成四截,紧接着整个人半跪于地,摇摇晃晃间,用残存刀把顶住台阶,捂住脖子的同时大口喘着粗气,他想要说话,却咳出一口鲜血,于是气喘得更快,更粗了。
颜肃卿抖掉软剑上的鲜血,低头看向蒙昌的眼神中,第一次带上怜悯的表情,疑惑道:“你刚才的刀,给我一种很孤独的感觉,这种孤独是丧失全部亲人后的孤独,可你刚才擦刀时,眼神中仍旧保有对某些东西的留念。这很矛盾,你能告诉我,能让你丧失全部亲人后仍对世间保有迷恋的事物是什么吗?”
蒙昌左手用力捂住喉咙,声音嘶哑:“不愧是北蝶卫枢密使,武力与眼力都是上上等的。”
蒙昌喘了几口粗气后,继续道:“光复历五百四十五年,我父母家小被狮族在宁远城内杀光了,从那时起,我就是孤身一人。”
颜肃卿惊愕不已:“你是......宁远遗民?”下一刻,颜肃卿勃然大怒,呵斥道:“既然你是宁远遗民,你为何还要反叛云境!”
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心有愧疚,蒙昌轰然倒地,头颅望天,呈大字斜靠在台阶上,咽喉处汩汩地流着鲜血,嘴角带笑道:“因为我遇到了她,兽族的她......”
兽族......颜肃卿难以置信地看着蒙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