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大宋皇帝驾崩,新帝秦昊登基改年号为“隆兴”,三月,北方崛起的金国在覆灭大宋旧敌北魏后,率大军南下,宋举国震惊,仅仅半个月后,求救的急报还未送至京城,宋朝东北方附属韩国便惨遭灭国,国主全是龙吓得连夜南逃,一刻不停跑死了八匹马才到达东京。
仓促之下,皇帝临时征召各地兵马共八百万余人,在燕州北方重镇辽阳迎敌,被打得大败,几乎全军覆没。辽阳沦陷,宋与金议和。
隆兴四年二月,金单方面撕毁和约,率军兵分三路发起进攻,二月十八日,燕州城破,次日,青州告破,此后,晋州,邢州,德州,齐州,兖州相继沦陷,对于拒不投降的城池,城破后,金军三日不封刀,进行屠城。五月,镇国将军韩阳率军与金中路大军于通天河北遭遇,全军覆没。发往东京的最后一道奏折只有三句话:战无望,逃无果,臣唯死而已。
各地的奏折发了疯一样向东京发去,有人请缨出战,有人大谈兵法,还有人建议徐徐图之,甚至有人吓破了胆竟让宋早日归降大金,气得秦昊在朝堂上破口大骂,诛了那人九族,割其头颅悬于殿前以儆效尤。也因此这几日,连一些主张议和的官员都闭口不言,幸好秦昊也算是个修炼者,身体经得起折腾,这个国家不至于群龙无首。然而外面在死人,皇帝在杀人,流寇四起,大宋帝国已经摇摇欲坠。
距离入伍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许淞和王坤在并州军营也算有了起色,王坤因身强力壮,被选入先锋营做了急先锋,所谓先锋,就是列战阵的时候站在最前面举盾的那一批人,虽说他们开始是顶在最前方,但抵挡住第一波冲击,战场拉开后,先锋却往往能活到最后。说起这个,王坤每每有些得意,不仅因为存活率高——被选作先锋,还能领到更多军饷。许淞则在最普通的兵营里当一个普通的士卒,因为表现比较出色,被选拔成为一个四人小队的队长。宋军体系是非常完善的,最基层的士卒采取四人小队制,战时其余三人只对队长负责,而队长只向更高一级的队正负责,以此类推,保障了庞大军队的正常运作。
营房里的士兵睡的都是大通铺,一张被子十几二十个人盖,如果你运气不好睡在最边上,可能会经常感冒。
“老陈,你点个蜡烛在那看什么呢,还不睡。”
睡在许淞身旁的是他小队里的一名刀斧手,名叫陈建兴,此时正蹲在角落翻看一本破烂的旧书。
“队长,你别管我,快去睡吧”
“看的什么东西这么起劲?”
“《魔杀星》,一本仙侠小说,贼好看”
“明天军队就要开拔了,你还在这熬夜,给我。”许淞将书一把夺过,发现封面上写着两个丑的快认不出来的字:魔杀*。再往后翻,发现扉页上有四个蚂蚁大小的字:陈建兴著。
“什么乱七八糟的。”许淞接着往后翻,因为光线不是很好,而且军营里的文化课他也没好好上,只能一字一句读出来,“...欲什么难填,一双大手渐渐扶上仙子胸前那...”
哭笑不得的许淞一把将书砸在陈建兴头上,“你这是仙侠小说吗,你信不信我现在锤死你。”
“队长我错了,我这就去睡。”
“快滚!”
穆尔托坐在他从夏州刺史家里搬出来的腾龙木椅上,这张木椅是他好不容易从各地官府才搜集到能让他屁股坐得下的座椅,他还特意“请”工匠把上面的四爪蟠蠇扣下来,换成了象征大金武士的狼头,尽管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是在这里,没有人可以嘲笑他,士兵不能,将军不能,那个坐在东京金銮殿里的大宋皇帝也不能,待他屠光眼前的这支弱不惊风的军队,再吞掉并州,他就能与中路军会合围困东京。
“呵,那家伙可真是出尽风头啊。”一想到阿茶在通天河的大胜,穆尔托就恨得牙痒痒,”不过是运气好碰到了宋人主力而已。”
这数月征战以来,他深知夏州,宁州才是金国进军的最大阻碍,宋人西军骁勇善战,拥有其为丰富的作战经验,一度给西路军造成了很大麻烦,所幸在大金铁骑面前,他们也只能翻起一点小浪花罢了。可陛下居然把头功给了阿茶,一个走狗屎运的家伙,如果是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撕碎那支军队。
“不过奎诺可真是倒霉,哈哈。”想到这里,穆尔托心情又好了一些,东路军在刚开始势如破竹,连克德州,兖州等地,然而之后便遇到了最难啃的骨头,围困三月,城仍不下,鲁州成为了中原沦陷区的一块孤岛。
昨夜下了场小雨,路面有些泥泞,但这无法阻止大金铁骑的前进,穆尔托抬头看了看天空,那里仍然飘着几片乌云,
“进攻。”他下达了指令
“进攻!”“进攻!”一声令下,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知是人浪还是声浪,金国军队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能量。整个战阵活了起来,最前方的重骑军如同一柄利刃从阵线形成的铁墙中冲出,向前方宋军的心脏猛扑过去。
大地在震颤,铁骑所到之处,所有东西都被碾成粉尘,郭义能感受到地面因痛苦发出的呻吟,伴着阵阵鼓点,那痛楚传达到他身体的每一处,使绷紧的神经也跟着战栗起来,但他必须保持镇静。
郭义揉了揉自己快跳出皮肤的太阳穴,“迎敌。”,他说道。
“杀金狗!”“杀!”
许淞作为第二梯队,在作战指令下达后,他就必须带领自己的小队向前冲,在先锋承受第一波冲击后,他们就必须杀出来以免让自己的“肉盾”战友成为活靶子。
他真的能在冲击中活下来吗,许淞的想法一闪而过,很快他就带着自己的四个队友穿插到了战场腹地,这里俨然成为了人间炼狱。
先锋手中的盾牌带有倒刺,战马想要越过,脆弱的腹部就会被划破,但重甲骑军的巨大撞击力即便是煅体大成的修士也难以承受。进入战场,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越过第一道防线正保持高速肆意砍杀的重骑军,然后是第一轮冲击下被撞飞的先锋尸体,最后便是骑兵与步兵混杂在一起的绞肉场。
战场上杀声震天,许淞尚未从尸山血海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小队中一个名叫薛进的队员已经丢掉了性命,一个重甲骑兵从他们侧面穿身而过,一柄长枪将薛进的身体贯穿,拖行十几米后,骑兵没有丝毫停留,继续加速前进,留下一具面目全非的残破尸体。
另一个队员罗琦和陈建兴均陷入了混战,而许淞迎面冲来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军士兵,足有三尺长的巨刃势大力沉,他的长刀几乎要脱手而出,平日在校场上操练的刀法,格斗招式现在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是一味地后退,格挡,而眼前的金国士兵发出癫狂的叫声发了疯一样地朝他劈砍过来,到最后许淞几乎要跪倒在地上,被那士兵一脚踹翻。长刀也被打落到不知道什么地方。
自己就要死了吗,双手脱力的许淞躺在地上,却看见陈建兴从一堆金军士兵中突杀出来,浑身是血,刀已经卷了刃,但这并不妨碍他一刀砍掉面前这金人的头。鲜血如喷泉喷涌而出,陈建兴喘着粗气,“队长,快起来,我们跑吧,到处都是金人,军队已经散了。”
“跑?将军呢,我们有一百万人啊!都死完了吗?”满脸是血,许淞已经分不清眼前厮杀在一团的是宋人,金兵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兵刃,逐渐冷静了下来,“不能跑,跑了,人心就散了。”
大批大批的宋朝士兵像羊群一样被金国骑兵驱赶包围,然后逐个歼灭,偶尔也会有几个结队的宋朝士兵左右冲杀,最后仍然被死亡所淹没。
他们一会儿帮战友杀其他金国士兵,一会儿又被金国骑兵追赶,二人队伍也壮大过,但杀到最后好像又只剩他们两个,这个战场没有边际,只有杀不完的敌人,里面的人如同困兽一般做着垂死挣扎,最终却只能被战争齿轮的铰链拖向死海。
金军营帐中,穆尔托如同一尊石佛端坐不动,现在已经能从空气中嗅到浓郁的血腥味,他贪婪地深吸一口气,下达了第二道指令:“差不多了,让狼骑军出动。”
成千上万对血气极其敏感的雪原巨狼从大营中奔袭而出,战场让它们的狂野兽性沸腾起来,这些无情的猎手撕咬向毫无防备的宋军士兵,而事先涂抹了特定草药的金国士兵则可以尽情观赏这饕餮盛宴。
巨狼的出现让战场顿时呈现一边倒的态势,无数宋军士兵丢盔弃甲仓皇逃窜,然后被身后的凶猛猎手追上残忍绞杀,飙升的血线和惨绝人寰的叫喊让这些出笼恶魔变本加厉,整个战场变成了一场游戏,一场猎人与猎物的游戏。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陈建兴破口大骂,“谁能告诉我,这仗到底怎么打!”
许淞叹了口气道:“能杀几个是几个吧。”
话音刚落,又是一柄长枪从他们身后袭来,来不及提醒,陈建兴撞开了身旁的许淞,自己却被投掷者巨大的力道带起,被钉死在一面先锋的巨盾上,巨盾上的倒刺将他的身体变成了漏水的筛子,血如泉涌。
周围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许淞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了,一匹脱了缰的战马狂奔而来将他撞飞在空中,然后他又直挺挺地摔了下去,被尸体和血水淹没,再也爬不起来。
战斗进入了尾声,郭义浑身是血,赤裸着上身,可怖的伤口如同蜈蚣一般盘绕在他的全身,道道入骨。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右手颤抖地握着一杆长枪支撑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在他的身旁,是数以千计的金国士兵尸体。
穆尔托在护卫的簇拥下见到了在血泊中屹立不倒的郭义,他巨熊一般的身躯移动起来显得有些笨拙,“郭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你的行动已经彰显了你的英勇,值得我大金的尊重,若你愿另寻明主,我大金可保你仍不失将军之位,当然,这全看郭将军自己的意愿。”
郭义似乎想笑,可一张嘴,鲜血就从他嘴里流出来。他的力量已经用尽,但仍然拿起长枪,对准了西路军统帅穆尔托。枪尖经过鲜血的洗礼,银光熠熠。
穆尔托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了笑,“如此甚好,郭将军。”
隆兴四年八月十一日,并州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