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多,牧羊被钟若若摇醒,他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问道:“几点了?”
“快五点半了。”桌上那个蓝色的时钟指针正走过五点二十七分。
“哦!”牧羊应了一句,盯着天花板发呆。
“喂,快起床,我们在外面洗碗你在屋里偷睡,还睡这么久,你脸皮越来越厚了。”钟若若调侃道。
“嗯?”牧羊假装没听清,将被子掀在一边,踩着鞋,翻出牙刷到外面洗漱。
“你睡傻了吧!”钟若若朝他喊,“现在是下午。”
“下午怎么了?”牧羊问,“你小声点,不然待会儿房东太太来说你太吵。”
“老宁你看看他。”钟若若转身对宁齐鸽说。
“挺好的呀。”宁齐鸽看着牧羊,脸颊带着笑意,牧羊报之以一笑,然后出了门。
“唉,你已经没救了。牧羊……咦,人呢?”她转过身来却发现牧羊已经不在屋里了,“跑得比兔子还快。”说到这里不免想起起几天龟兔赛跑的事来,暗自笑笑,坐在一边等牧羊洗漱。
三分钟后牧羊进门,钟若若问他去不去M小学打篮球,这时他才发现钟若若已经换了一身蓝色运动装,篮球正趴在墙角里。想必在他睡着时她已经回过住处了。他当然是去的,宁齐鸽对篮球没多大兴趣,留下来看书,当然还得做饭。
“叫上苏文川,班长,还有谷小天,再叫一个谁呢?”钟若若自言自语地计算待会儿打球的人。
“隔壁屋里不就有一个?”牧羊提醒道。
“对哦,燕子,我去叫她。”钟若若跑出去后宁齐鸽问牧羊道:“你们去多久?”
“那得看你什么时候做好饭。”牧羊边在抚弄她的头发边回答道。
“要是我现在就做你不是不用出去了?”
“呃,这个……”牧羊一时答不上来,做不到的事情他不会保证。他知道宁齐鸽不太喜欢运动,顶多也就是打打羽毛球,那也得实在闲得发霉了她才乐意去,自从他们在一起之后,唯一的运动就是两人嬉闹时的你追我赶。哪怕这样,她的运动量也比以前多了。
“做几个人的饭?”宁齐鸽突然问道,“你们打球的六个加上我一共七个人。”
“五个人的,还是六个人的好了,天哥可能会来的,我也很久没和他一起吃饭了。”
去M小学的途中要从一座桥上经过,桥下是一条小河,七八米宽。河两岸歪歪斜斜卧着几棵柳树,简单随意,像是信笔涂鸦的作品。新春的柳絮飘扬,一如被风吹起的雪。好在岸边柳树不多,不致柳絮飞得满天都是,恰好让人们能够接受且乐于欣赏。
河水东流去,顺流而下二百余米就是M小学,可是沿公路过去却要走一公里左右。路程近半处马路中央竖了一块高高的广告牌,广告牌底端堆满了盆栽的红色和黄色的廉价鲜花。牧羊总是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城市绿化靠盆栽?广告牌后不远的地方是新修的教育局大楼。原教育局大楼在H中旁边,想来内部是腐朽不堪了,所以必须要新修大楼,以带来新的好处!
M小学的门常常是不关的。一栋教学楼两个篮球场,除此再无其他,本来就是尺寸之地,已有狭隘之嫌,又何必把大门关上而去坐实狭隘之名呢?
牧羊、苏文川和燕子分在一组,汪海、谷小天和燕子自然就是另一组。
“我们发球。”钟若若抱着球颠颠儿的出了三分线。
“燕子待会儿多盖她几个大帽。”
“你来试试。”钟若若挑衅牧羊。
“你最好不要在我跟前投球。”牧羊善意地提醒她。
“切,你看着。”钟若若发球给汪海,汪海和谷小天一个简单的挡拆就上篮得手。
“怎么样?”钟若若说,“这个就叫实力。”
“不小心被他们进了一球,咱得专注点儿,不然被钟若若看扁了!”牧羊拍着手说道。
“没问题,刚才就是热热身。”苏文川回复他,燕子则一言不发。
“开始了哦,拿出男人的硬气来,好好防。”钟若若发球给汪海,他带球向篮下突,谷小天向左侧前插,钟若若则迅速靠近罚球线,那里在她的射程之内。汪海起身投球,牧羊跃起盖他,燕子协防,不料他突然背传给反跑的钟若若,钟若若接球后轻轻松松出手命中。
“怎么样,姐不是你想防就能防住的。”她抬头得意的看了牧羊一眼,带着一点颇为调皮的傲气。
牧羊没有回答,球权都还没拿到,说再多都没什么用。他面对汪海,站在3秒区随时准备协防。
钟若若带球恍开燕子,直奔篮下,准备上篮。燕子紧跟着,苏文川贴住谷小天。牧羊见她过来,不慌不忙,将手举起盖了她一个帽。他俩有一个不知何时形成的约定,牧羊绝不可以跳起封盖钟若若,不过结果其实没多大不同。燕子趁机接管球权。苏文川要球后牧羊突然转身甩开汪海提速朝底线跑动,苏文川适时传球,牧羊接住,运球至篮板另一侧,轻松地背身勾手……
“好的好的,马上回来。”钟若若挂了电话,“老宁叫我们回去吃饭了。”
“走吧,时间也不早了。”牧羊说道,今天打得不是很尽兴,但是电话已经来了,宁齐鸽煮好了饭菜等他们回去。
出了校门汪海跟他们告别,说是有朋友找他,已经约好了晚上一起耍。
“不一起去玩玩吗?”牧羊问他。
“不去了,我们改天再切磋一下。”
“好。”牧羊他们几个简单地说了再见就往回走,他早知道汪海是不会同去的,毕竟那是宁齐鸽的地方,不是他的。班里与宁齐鸽要好的男生也就他和苏文川,便是谷小天,也是因为和他是兄弟才收到了宁齐鸽的优待。
燕子和钟若若耳语几句后对他们说:“我也有事,先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朝反方向离开了。
夕阳已经枕在西边山头,夜色像一张黑色的被子从东边盖下来。被子已经破得不成样子,隐约见得几个破洞,星星点点的光从洞里漏出来。太阳为着这不能蔽体的被子而害羞,余热染红了枕边的云朵。阳光渐渐收敛,不一会儿就全藏在了山后头。
“你们看新修的教育局大楼怎么样?”牧羊问他们。
“看起来不错,简单干净,那个圆顶还有点西式风格。”苏文川回答道。
“简单倒是简单,”谷小天说,“不过可能不太干净。”
“不太干净!”牧羊笑着重复了一遍。
“你们觉得,这个教育局大楼像不像泰姬陵?”钟若若突然开口道。
牧羊上下扫两眼,本来不觉得像,但经她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有几分神韵在里面。
苏文川接了一句,“你是指里面的都是死人?”
“我还是觉得老教育楼比较好。”钟若若不回答,自顾自地发表意见。
“为什么?”谷小天问,“新楼倒不如旧楼。”
“旧楼有WiFi,这里没有。”钟若若在学校的时候经常蹭教育局的无线网。
“笨蛋。”苏文川毫不客气地骂了她一句,“凡是旧的地方有的一点享受性质的东西,新的地方也必然会有,而且更多更好。”
钟若若虽然挨了骂,却仍旧是一脸无所谓的神色,况且苏文川也并不为骂她而说笨蛋,只是为后一句话而说。“这话倒是不错。”她接话道,“以后可以来蹭网。”
“你来守墓差不多。”苏文川调侃她。
“又没人付我工钱,我才不守。”钟若若撇嘴说道,“再说了,教育是为活人办的,你还真以为里面是死人啊!”
……
吹开了百花又急不可耐地吹落,而今的春风正是得意的时候。一缕一缕奔袭而来,抚过肌肤,扬起莫名的愉快的感觉,暮春时节起的一点暑热被这风卷得全然没了踪影。狭窄的双行道上已经没什么车辆,偶尔能看到一辆载客的出租,人行道上倒是有些来来往往的剪影。华灯初上,别处也许已是一派繁华,而这条街却不复往日的风采。小树林消失还不到一年,这里已经成了小城景色最贫瘠的角落。除了些许楼顶可见得花草的影子,目光触及之处,俨然一派凄凉。牧羊上高二的时候这里还有几块空地,栽些树苗种些庄稼,不想过了一年,长出来的却是林立的楼群。
走到路口,谷小天说要回去洗澡,和他们告别。牧羊开口相邀道:“一起去吃饭吧!我和齐鸽说了你去的,文川也去,我们三兄弟很久没一起吃饭了。”
“那也好,省的我自己做饭了。”没有做作的推脱,谷小天答应得很干脆。
走近了楼,暮色已经垂下来,宁齐鸽窗前像流苏一样摆动的蔷薇花在灯光下依稀可见,莫名的闻到了花的香味和着饭菜的香一齐从纱窗里流出来。上了三楼,钟若若站在楼前空地喊道:“老宁我们回来了!”
宁齐鸽围着围裙从屋里出来,看着牧羊,一如一位等待丈夫下班回家的妻子。
“不好意思,我也来蹭饭了。”谷小天说。
“欢迎啊,很久没来了!”宁齐鸽回答道,然后问牧羊晚饭是在屋里吃还是在外面吃。
“你们觉得呢?”牧羊征求另几个人的意见。
“外面吃吧!刚打完球,坐屋里太热,外面凉快。”苏文川说。
“那就在外面吃吧!”牧羊说着把桌子提出来摆好,洗手,上菜,听他们聊一聊新近发生的事,偶尔被问及才发表一两句意见。
……
晚餐之后,牧羊与苏文川谷小天到楼顶纳凉。
下弦月日渐消瘦,不似满月丰腴,不似新月妖娆,粉黛不施,妆容不饰,却仍自有它的韵味。屋顶的梨花谢了多时,桃花也已经残缺不全,牡丹只打个几个骨朵儿,几片花瓣将展未展的半蜷着,恰似含羞的少女。牧羊坐在玉兰下面,悠游自在地和谷小天苏文川谈话。
“若是有一天我做了这一亩三分地的主,我要把原来当官的全部革职查办。”苏文川说,“我到要让他们尝尝牢狱的味道,体会一下劳作的苦。”
凡是为官者,必要给人骂,尤其是这样小县城的父母官。
“要是让你做主这H城岂不是要乱成一锅粥!”谷小天反驳道,“平日里糖吃多了难免长几个蛀虫,但不能因此把牙全拔了吧!”
牧羊虽同意谷小天的看法,却也欣赏苏文川的“魄力”,年少哪能不轻狂?
“你是在为这帮贪官辩护。”苏文川说,“你看王胖(H中学生给以前校长起得外号)上任不到半年,功绩全无,凭什么就升迁去做教育局任副局长?他虽然落水了,可当初把他拉上高台的人在哪里?再说刚走的覃校长,全校无人不尊敬他,为什么愤然离开?内里乾坤你们不是不知道,如今在任这帮人,全都该下放劳改,甚至枪毙也是活该。”
“你知道机器用久了总会有磨损的,只要核心组件完好,一两个零件坏掉不影响整体。就比如说售货机,吞币不也是常有的事吗?”
“哈哈,好一个售货机。”听到妙处,牧羊不禁拍手称赞。
“你也要与他同流合污?”苏文川问。
“不叫同流合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们只不过是评论着玩的人,说的也不过是些胡话。”牧羊答道,“况且我一向不关心国事,不会偏袒任何一方的。我只是觉得刚才那个比喻用得不错。”
苏文川追问道:“你不关心国事不就是因为你失望吗?”
“是,我失望的是若是有朝一日我坐上官位,你的革职名单里恐怕要多一个人。”
“不可能。”苏文川不假思索地说。
“怎么不可能?”牧羊说道,“每个人都有个价的。”
“你不是立志不从政吗?”苏文川如是说,完全忘记了之前的假设。
“你干嘛立志三不从呢?”谷小天开口问他。“不从政还能理解,为什么不从医不从教呢?医生教师这样的职业应该正适合你才对。”
牧羊答道:“如今的医生见死不救,等同于害人,老师多懂收钱不懂教学,不见良师,只闻名师,我是真的不能同流合污了。”
“正因为庸医误人性命你才更应该从医,不懂教学的老师不也误了你的子弟吗?”苏文川说道。
“古人云‘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我一怕自己改变,从此要去误人;二怕自己不改变,却整日与这类人为伍,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如此岂不是自找不快?”沉默片刻,牧羊接着说,“至于我的子弟,这天下人都误得,他有什么误不得的!他若有本事,自己去拼,若没本事,我也只能尽力让他半生不愁。”
“有道理,我若为医,恐怕也是给钱看病。我若从教,也是为钱热心。”谷小天附和道,“世道如此,你我奈何!算了,谈些轻松的事情吧,咱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可不多,这么好的夜色不要浪费了。”
“男人在一起,话题无非是女人。”苏文川接话道,“羊子你怎么看?”
“女人吗?我不太懂。”牧羊答道,他的心里忽而蹦出很多人来,霸道的李一凡,温柔的宁齐鸽,最知心的钟若若,最单纯的陈玉玲,每一个都是极好的女孩子。
“不懂?”谷小天问道,“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肯定是假的,住都住一起了还说不懂。”相比谷小天的含蓄,苏文川的话总是直接很多。
“应该是真的。”牧羊摇头,他不知道何谓懂何谓不懂,以此算是不懂,况且女人哪里是简简单单就能看得清楚的呢?
听罢谷小天语重心长地说:“那你就有麻烦了!”
“是很麻烦!”牧羊感叹道。
“是很多麻烦!”苏文川不忘加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