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时辰之前,距离帝都万里之遥的神迹之城中。
“多情自古空遗恨…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神使殿内那间最大的豪华办公室中,一位肤色健康的俊美青年端起眼前那杯绿色的液体,以一种如同喝毒药般的气势一饮而尽,旋即将手中的水晶杯重重扣在桌上,摇着头叹息道。
“…怎么?贤弟近来和李姑娘过得可还好?”见他似有满腹的心事,对面那位口中叼着根粗烟草的微胖男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好!她有什么不好的?好的很!”那漂亮年轻人重重出了一口气,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续道:
“生意蒸蒸日上,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照这样下去,我真看不出来她还有哪点需要我的…哎,大哥,你说现在的小妞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厉害,长此以往我们男人还有何价值和自尊可言?”宋骊郁闷的吐了一声槽,又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
“以李姑娘的条件和家世,寻常男子自不会放在她的眼中;即便以贤弟大才,能帮到她的地方也…有些有限…”神使大人吸了口粗烟草,又字斟句酌的道:
“另外说到男人的价值…如今已然是新时代,仿佛响应贵国那位伟大开国总统的那句名言般,广大女性正勇敢的砸碎身上无形的枷锁,积极的投身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中来。所谓‘谁言女子不如男’…和平年代,太平盛世,女子的确不需要依赖男子太多。”
说到这儿神使大人灵机一动,忽道:
“对了,贤弟可还记得那日在中央山脉与双足飞龙的一战?”
“当然记得啊,怎么了?”兴许是喝多了,宋骊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道。
“贤弟可还记得当日方阵乱了,贤弟舍生忘死保护李姑娘的那一幕?为兄可还是历历在目…在和平年代,女子或许能巾帼不让须眉,但如遇上动荡,女人终究是需要男人保护的…”神使大人吐出一个烟圈,又道:
“看那李姑娘,她要嫁的夫婿么,显是要文能论道,武能经邦…贤弟文韬武略,智勇双全,毋庸多言;只是如今云秦上上下下风调雨顺,一片和谐,中央山脉的开发也渐入佳境,贤弟未免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见他有些意兴阑珊,神使大人又宽慰道: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或许男人战斗不仅为了保护女人,也是为了给女人创造一个能够将男人踩在脚下的太平盛世吧…这兴许便是咱们身为男子无法逃脱的宿命…贤弟不妨这么想:
若真爱一个人,自当对她百依百顺万般宠溺,莫说她只是对你有所冷落,便是她任性之下一怒拔刀杀了你,至少她心中不免因此对你有所愧疚,还会时常想起有你这么一个人来…总好过她藏起来一躲十数载不与你相见…哎——”说到这儿神使大人似有些自怜自伤,也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宋骊闻言似有所思...良久,又问道:
“那大哥觉得,一名男子应当娶几个妻子最合适?”
对他这个无耻的问题,罗啸天居然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方才一字一句的道:
“…按说嘛,一夫一妻制是最合理的,充分体现了男女平等的精神…不过如果爱的够深,你又养得起,她们又能互相包容…便是都娶了又有何妨?贵国不是自古就有一个关于竹子的美丽传说一直流传后世么?”说到这儿神使大人脸上骤现一抹坏笑:
“…但这就需要有一副好体魄了,否则即便再愿意体现男人的‘价值’,恐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多有冷落啊…又谈何‘自尊’?嘿嘿…”
宋骊闻言心悦诚服的竖起大拇指:
“小弟平素自问也有几分风流…今日听大哥一席话,方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二人心有灵犀,齐声发出一阵男人都懂的大笑。
“报——”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报告声打破了短暂的轻松温馨氛围。
从报讯的精灵战士手中接过火漆封印好的急件,拆开来看了几眼,神使大人脸上从容不迫的笑容消失了,眼中骤现一道寒意。
***
喀尔巴阡山脉地处格罗里亚大陆东北部,距离云秦中央山脉直线距离约莫三千公里,中间隔着“神圣同盟”与号称“遗弃之地”上的第一强国:迈加罗尼亚帝国两大人类势力。
一个星期之前,喀尔巴阡山脉深处。
其时虽未至深秋,但由于地近极北之地,且山势高峻,此刻喀尔巴阡山脉中已是寒风呼啸,冰雪凌冽。
一处静谧的谷地内,积雪已足有没腰深,除了山风偶尔把残雪从树冠上抖落下来,再无其他动静。此时,雪地上的一处忽然微微隆起,旋即冒出一个脑袋来。
是精灵,世间再无第二个智慧种族有如此尖细的长耳朵。
这名精灵战士将耳朵贴在地面仔细倾听了一番,又警惕的四下环顾一阵,这才轻轻的击了三声掌...旋即从雪地中陆续钻出一个个矫健的身影来。
这批精灵战士几乎个个身上带伤,连铠甲都是划痕累累黯淡无光,就如在深山老林中摸爬滚打了十几天没有休整一般。
他们的确已经在绵绵深山中奔波十余天了,确切的说,是与意料之外的强敌周旋了十余天。
每当接近入冬,喀尔巴阡山脉深处的兽人部落由于缺乏过冬的食物,每每不免蠢蠢欲动,不时袭击精灵部落。
优雅的精灵与野蛮的兽人自古便是死对头,前者看不起后者的粗鄙,后者也认为前者挤占了自己的生存空间,故此相互之间的战斗从未真正停止过。在与兽人的战斗中,精灵族向来没有留俘虏的习惯,而精灵部落一旦被兽人攻陷,下场则更为凄惨:
不仅全族男女老幼无一幸免,年轻貌美的女性精灵在被粗鄙野蛮的兽人蹂躏致死后,遗体往往还会充作兽人的口粮。
身为一名精灵校官(这还是那位人类神使大人来了以后建立的军事制度,以往精灵族都是以部落为单位活动的,并无成建制的军事架构),为对山中兽人部落可能的袭击防患于未然,阿斯普洛斯受格罗里亚大陆最大的精灵族都市“天空之城”元老院的命令,率二百名精灵斥候深入喀尔巴阡山脉深处侦察兽人部落的动静。
本以为只是一次常规的巡逻,怎料率军进入山脉腹地,与兽人不期而遇于一个大峡谷中时,望着那衣甲鲜亮、军容整肃,兵种齐全,规模至少在上万之谱的兽人大军,阿斯普洛斯惊悚的发现,这回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强大的兽人部落!
这是一支真正的兽人大军。
原本想悄无声息的溜回去报信的,怎知向来迟钝的兽人这回竟然罕见的警觉起来,阿斯普洛斯刚打算率众撤离,就被一小队负责巡逻的狼人战士发觉了。
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逃亡—战斗—逃亡…直至今日。
狼人嗅觉灵敏,速度惊人,且具有高度的智商,与寻常兽人的愚蠢不可同日而语,可以说是兽人中一个极其危险的种族…只是以往狼人向来傲慢自大,不大屑与其他种族的兽人为伍,不知为何这回却拥有了高度的纪律性与服从性。
过去的十余日里,阿斯普洛斯耳边无时无刻不在回荡着声声凄厉的狼嚎,他早已不记得有多少狼人的咽喉被精灵族的利箭贯穿,也不记得有多少弟兄被獠牙和利爪撕裂,被狼人手中近一人长的巨斧腰斩…
近百名精灵斥候永远倒在了喀尔巴阡山脉深处的皑皑白雪中,陪伴他们的,是十余名狼人的尸体…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了十来天后,眼前幸存下来的这百余名精灵战士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然而阿斯普洛斯脸上却无丝毫轻松之色:作为一名资深的精灵斥候,他敏锐的发现这批狼人并不是简单地跟在身后追踪,而是似乎有意识的将自己这支队伍向天空之城的反方向驱赶...逃亡至今,反倒离目的地越来越远。
更可怕的是,明明有好几次遭遇战,身后的追踪者都有足够的机会一举击溃自己这支人数不多的残兵,但不知为何最后却莫名其妙的放了他们一马,追兵始终像张大网一样不紧不慢的散开掇在身后…看来对方并不急于一举击溃己方,竟是试图将这批精灵斥候全数聚歼,不打算放一条漏网之鱼回城报信!
“阿斯普洛斯,我们应当沿哪条路走?”副官的问话让阿斯普洛斯的思绪回到了眼下。随着这句话,所有战士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他身上。
阿斯普洛斯迅速观察了一下地形,稍一思索,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果断的道:
“达福特洛斯,你带上十个脚程最快的弟兄,兵器盔甲全部留下,以最快的速度沿着这条小路笔直走到底,再从我们上回巡山时发现的那个山洞绕回天空之城,将兽人的情况汇报给元老院…其余的人,随我撤到山路两旁的高地上,务必守住这条山路一个时辰!”
达福特洛斯闻言一怔,正待说些什么,后方的群山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狼嚎,声音虽并不大,但在天寒地冻的山谷中,听来格外的令人毛骨悚然。
“都这个时候了,别再婆婆妈妈的了!一定要活着回去!今后米隆老爹就靠你照顾了!”
达福特洛斯一咬牙,忍住已到了眼眶边的泪水,忽然上前摘下阿斯普洛斯腰间的一把弯月形匕首,小心的别在自己腰上。旋即迅速挑选出十名脚程最快的精灵斥候,命令他们脱下盔甲、抛下长兵刃,每人只留一柄匕首防身,便率众头也不回的沿着小路急速遁走。
…
约莫半个时辰后,四五十名凶猛狰狞的狼人战士气势汹汹的赶到了路口。这批狼人战士个个高大魁梧,迅捷矫健,尽管身披重甲,但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速度;而在他们手中重达二三十斤的战斧面前,精灵那华丽的盔甲直如纸糊的一般。
只见领头的狼人战士高达三米,身披金色战甲,手持一柄长达两米的巨型狼牙棒,看起来明显比其他狼人更为威武雄壮...他抽着鼻子仔仔细细的嗅了一阵,对一名手下道:
“这伙鬼鬼祟祟的精灵尚未走远,我还闻得到他们发出的香味。”
“头儿,我看您老也太小心了吧?要不是这么谨小慎微,就这几个精灵早就全数进了哥几个的肚子了,还不够塞牙缝的…”那名手下口角滴着腥臭的口涎,目露贪婪之色悻悻的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况大祭师这回的命令可是清清楚楚:不能放走一个活口…若是急于求胜,混乱之下总难免逃出几个漏网之鱼…”为首的狼人战士不慌不忙的道,旋即以沉稳的声音下令:
“全队放慢速度,三人一排,分批进入小路。”
已然“放慢速度”的狼人战士依然健步如飞,他们将手中沉重的战斧举在头顶,一个大步就是四五米的距离。
一个打头的狼人正尽情享受着扑面而来的劲风,忽而觉得脚下骤然一空,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似是跌入了一个深坑之中!没等它回过神来,身上盔甲防护不到的部位骤然一阵剧痛,已被数根削尖的木桩刺了个透心凉。
狼人生命力顽强,即便全身被刺穿,一时之间也不得便死,况且这名战士还身披厚重的战甲。它悍勇至极,仰天发出一阵狼嚎,竟试图拔出穿在身上的木桩跳出坑去!
然而就在此时,它碧绿的双眼中忽然一阵混浊,旋即一头栽倒在地,大团大团的白沫不住自口中涌出,四肢同时无助地抽搐着...转眼之间就停止了一切动作。
紧随其后的数名狼人战士一时之间刹不住车,也纷纷步了它的后尘。
“嗖嗖嗖——”就在进入小路的狼人战士有些为突如其来的陷阱措手不及时,两旁的山坡上忽然站起数十名精灵射手,手中的长弓光芒不住闪动,转眼之间,每个射手都射出了三支以上的长箭。
狼人们身手再迅捷,也无法全数避开如此密集精准的箭雨。随着一声声凄厉的狼嚎,每个狼人身上都插了数枝长箭。只是狼人皮坚肉厚,身上又都披着作工精良的板甲,所以精灵们的长箭最多只能插进他们的身体十余公分。这点小伤,对于身高超过两米的狼人而言,几乎可以说是不痛不痒。
中了箭的狼人仍然纵跃如飞,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弯柄巨斧,迅速向两侧的山坡上纵去。
只是刚刚奔出数步,一名冲的最快的狼人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坡下滚去,紧随其后的几名同伴躲闪不及,登时被砸作了一堆。
他们挣扎着正欲爬起,却纷纷口吐白沫四肢抽搐...顷刻便步了之前被木桩刺穿同伴的后尘。
在这几个倒霉蛋身后,数十个中箭的狼人逐一倒下,仅仅是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不好!箭上有毒!…”为首的狼人战士见状迅速向左侧山坡上甩出手中的狼牙棒,将几名不及躲闪的精灵射手砸得血肉模糊,旋即深吸一口气,只见它的胸膛高高鼓了起来,整个“人”的体型似乎瞬间大了一倍…
“嗜血狂化!!!”下一瞬间,它身上的盔甲骤然向四方炸开,金光耀眼间,它整个“人”眨眼间化作一匹高达三米,体长超过五米的金色巨狼。
巨狼仰天发出一阵凄厉的狼嚎,似乎与这声狼嚎呼应一般,所有狼人战士都齐声发出了悠长的嚎叫声,速度和力量瞬间提升了不少。
巨狼体型虽然庞大,行动却是迅捷如风,下一瞬,只见它身形骤然化作一道金色的残影,足不点地般的扑上了左侧的山坡,十余名精灵射手猝不及防之下都被这股金色的旋风卷上了高空。
不过精灵族的敏捷也不是吹出来的,为首的精灵指挥官迅速回过神来,火速指挥一众战士散开...正欲围剿巨狼,却见对方在极其高速的奔袭中骤然停了下来。
“玄帝噬月!”精灵指挥官正欲指挥精灵战士放箭,却见巨狼身后猛然出现了一个硕大无朋,全由妖力凝聚成的若隐若现的狼头!
下一瞬,那几近透明的巨狼仰天发出一阵无声的咆哮,旋即张开巨口扑面袭来!
精灵指挥官正待闪避,巨狼已毫无窒碍的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他只觉一阵似被微风吹拂过的感觉,体表似无任何异状…然而精灵指挥官及离他身边较近的几名精灵战士眼中却骤然失去了神采,旋即缓缓的倒了下去…
奇袭得手,金狼更不稍停,身形再次化作了一道死亡的旋风,瞬间席卷了山坡上的一切…
…
望着对面山坡上的金色巨影如旋风般肆意收割着同袍的生命,阿斯普洛斯似浑然未觉视而不见,有条不紊的指挥着箭已经射完的战士们从怀中取出一个个黑黝黝的圆球,以整齐划一的动作朝下方兀自咆哮挣扎着的狼人战士们扔了下去!
“轰隆隆——”下一瞬间,狭窄的山路霎时被耀眼的火光映得通红,所有狼人战士都被爆炸的气浪和烟尘吞没了…
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之城的方向,阿斯普洛斯扔下长弓,从腰间抽出佩剑,对剩余的精灵战士们高喊道:
“精灵族的勇士们,为了我族的复兴,冲啊——”
旋即一马当先,向着迎面而来的金色巨影冲去。
他再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