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云层像是要压碎整个大陆。狂风四起,卷起一地的尘沙。
一轮血红的圆月,破力撕扯开犹如十数层棉布一样厚重的云层,费力的洒下一片殷红。
沅笙一袭红衣,手中的折骨扇早已破碎不堪,她随手一扔,从旁边的尸体上拔出一柄泛着寒光的冷剑。
一步一步,朝着不远处白衣的俊美青年缓步走去。
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利刃之上,遍体生痛。可她顾不得。
长剑握在手中,鲜血顺着她的臂膀流到剑身,再缓缓滴入脚下的大地,然后被泥土吞没。
白衣的俊美青年,身上纤尘不染,随风翻动的衣袂未沾滴血,与周围的尸横遍野形成强烈的反差。像是开在污垢水塘中的一朵圣洁白莲。
沅笙站到他的面前,眸色暗红。
那青年凝眸看她。紧抿着双唇,绷紧的下颚线干净流畅,眼中涌动着复杂情绪。
沅笙抬起执剑的手,剑尖直指他的心口。
青年没动。周身的屏障瞬间碎裂开来,那柄长剑刺入他的左心位置,肌肤被割裂的声音听着格外刺耳,沅笙看着他,手中用力,长剑贯穿而过,只余下剑柄位置。
沅笙的手依旧握着那余在胸外的剑柄,长剑的刺入,使得沅笙离着青年非常靠近,像是情人间亲密的相拥。
青年缓缓抬起双手,温柔的拥住沅笙,嘴角漾开一个满足笑意,他微俯下身,贴近她的耳畔:“是我欠你的……”
江千里瞬间从床上弹起,混身的冷汗。
又是这个梦。又是这个梦。从小到大,这个梦已经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可是梦里那两个人的脸,无论她如何想要看清,却总是在这一刻惊醒。
江千里揉了揉眼睛,撩开床幔,屋中坐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她见到江千里醒来,眉眼弯弯,随即笑开:“少主,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江千里走下床来,理了理有些松散的衣衫,上勾嘴角:“请开始你的表演。”
正值七月炎夏,金乌撕扯开东方暗青色的云层,洒下第一缕曦辉。
整个芙蓉城,慢慢笼在一片暖金色之下,满是宁静悠然味道。
“啊~!”城郊一处庄子的别院里传出声刺耳的尖叫,打破了这本来充满祥和的清晨。
“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谁!你今天如果不给老夫交代清楚!老夫便抓你去见官!”一个看衣着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老爷模样的人站在院中,身后是数名提着棍棒的家丁,那中年男人一手叉腰,另一只手颤抖着指着院落中的一位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混不在乎的伸了伸懒腰,擦了擦眼角因为哈欠而挤出的一点泪水,又紧了紧腰带道:“诶呀,动什么气嘛,我跟你女儿本来便是你情我愿,你如今这般大吵大嚷的,啧啧啧,”说着将别在脖子后面的折扇重新拿在手里,打开摇了摇:“让别人听去了,反倒不美。”
“我嘛,也没什么所谓,只是,”笑嘻嘻道:“你屋中的女儿,如果被人知道,与男人风流一夜,那名声不就全完了么。”摊了摊手:“我是很为你们考虑的。”
“你!你!你!”那中年男子听罢少年的话,气的脸色煞白:“你个登徒子!老夫今天就将你打死在这院中!之后便将我那女儿送去尼姑庵!”说着冲身后的家丁挥了挥手:“给我将这混账乱棍打死!”
少年轻笑一声:“你将女儿送去尼姑庵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想打死我?”眯了眯眼睛:“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数名家丁一拥而上,少年身形微动,轻巧躲开,折扇轻合,一点一抬中便将扑过来的家丁全部打倒在地。
不过须臾,院中便倒了一地的家丁,各个不是捂着头,便是抱着腿,不住的哀嚎。
少年轻轻拂了拂不沾半点尘埃的白袍,漫不经心的对着那中年男子道:“如何了?就这么两个人就想伤本少主?”
那中年男人本来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得说不出话来,听到少年说到“少主”二字,突然浑身一颤,向后踉跄两步,险些栽倒在地,颤抖着声音道:“你、你、你……”
少年将折扇再次打开摇了摇,唇边勾起好看的弧度:“好说,你爷爷我便是江湖人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重冥教少主——江千里。”
江千里将折扇重新合上,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的中年男人:“吓成这样,也不至于,”轻笑一声:“那本少主就先告辞了。”言毕足尖轻点,飞身落于院墙之上,身形微动,很快就消失在中年男人的视线之中。
“少主!!”一个长的秀秀气气的小少年,看着走在自己前面吊儿郎当的江千里:“你说你啊!你怎么又跑去人家大姑娘家的闺房去睡了啊!”
江千里心情很好,一边摇着折扇一边道:“你懂什么,姑娘家的闺房可比那些客栈好住多了,香香的,而且姑娘的身体也,”转过头看着那小少年:“软~软~的~”
小少年撇了撇嘴,非常想跳起来捂住他家少主的嘴,无奈又没那个胆子,只能跺了跺脚:“少主,你说话又没个正经!这可是在大街上!”
江千里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那又如何了?反正世人都说我们是魔教,反正都是魔教了,还装什么正经。”
“少主!!!”小少年彻底无语了。
“哟?我们千里又欺负小安了?”一道好听的男声带着笑意从身后传来。
江千里回头一看,那男子一身蓝衣,唇红齿白,面颊娇嫩,眉眼之中带着娇媚,比女子还要漂亮许多。
“矢黎!”江千里笑嘻嘻的迎过去:“你的事情这么快就办完了?”
矢黎看着笑意盈盈的少年款款向他走来,笑容愈发深:“怎么?小事而已,少主这是信不过我?”
江千里走到矢黎面前,轻轻的捶了他一下:“哪有!咱们许久不见了,我倒是有些想你,走,请你吃酒!”
矢黎也不跟江千里客气:“好啊。那咱们可得到这城子上最好的金花楼去吃。”
江千里豪气的摆摆手:“那是自然,本少主请客,不去最好的馆子,岂不失了身份?”
矢黎点点头:“江少主说的对,而且矢某听闻,这金花楼最近新来了一批舞姬,个个姿容绝色,身段窈窕……”说着对江千里露出一个“你懂得”的表情。
江千里挑了挑眉:“还是矢黎兄懂我。”
两人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小安在一旁看着,忧心忡忡的在内心叹了口气。虽说这教主的命令便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们的少主——江千里,乃是个女儿身。所以自小便都作男孩子打扮,性子也是按男孩子养的,十三岁下山的第一件事,便是由左使带着她去喝花酒,逛花楼,为的便是要认真学习一个风流男子是如何做派。
不得不说,少主在这一事上,那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五岁便名满玉都,整个青玉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重冥教少主乃是一个喜欢流连烟花之地的风流人物。
可这也就算了,因着这确实也是教主的意思。
可是,可是……
小安跟在江千里与矢黎身后,抬眼看了看自家少主。
可是如今少主却越来越爱行那有失偏颇之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夜夜翻墙入院跑到人家清白小姐家去睡觉,唔……虽然说,少主本来就是个女的,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当真也就是睡睡觉而已,可是她却偏偏喜欢留下一些好似“做了什么”一般的痕迹。
这下好了,现在的她,不仅仅是魔教风流不羁的少主了,还多添了一个“魔教采花贼”的名头,江湖正派人士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
小安很惆怅,小安很不安。
好在他们家少主武功还不错,来找麻烦的人都能威风凌凌的来,被打的哭哭唧唧的走,可是这,这一山还比一山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保不准哪天就真的被正道人士“惩奸除恶”了呀。
再退一步讲,就算他们家少主真的打遍天下无敌手,可是这个习惯长久下去,如果少主,少主她变成了一个“磨镜”要如何是好?
小安越想越惆怅,一连叹了好几回气都不自知。
江千里终于忍不住回过身来:“你怎么回事?从早上开始就叹气,这一路都叹了几回了?你家少主我还没死呢,你总哭丧着脸干什么?”
小安被江千里突然的训斥搞得一愣,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矢黎也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着小安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轻笑一声解围道:“千里贤弟不必动怒,想必是小安有些饿了,我们走快些便是。”
江千里举起扇子敲了敲小安的头:“没出息,饿了便唉声叹气。”
小安委委屈屈的瘪了瘪嘴。
三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向金花楼行去。
“让开让开,国师出行,闲杂人等,回避静让!”一队人马突然从长街一头急匆匆的行了过来。
矢黎拉着她退至一旁。
“国师?”江千里侧过头看着长街尽头,对着矢黎道:“什么国师?咋没听过?”
矢黎抱着肩“啧啧”两声:“你怎么回事?到处偷香窃玉,却连咱们国的国师都不知道?”
“这有什么必然联系么?”江千里突然回过头来,两眼放光:“这国师是个大美人儿?”
矢黎被她猛然一回头吓了一跳:“什么大美人儿,你就知道美人儿,”想了想:“不过却也算是美人儿,那男子长得漂亮也可以称为‘美人儿’吧,你的那些一夜良伴没同你说过么,这国师是三年前来到咱们青玉国,说是隐士高人,道法卓然,不仅如此,长得那也叫一个倜傥俊秀,犹如谪仙,是多少女子的梦中情人呢。”
江千里哼哼两声:“她们同我在一起,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男子,难道我不够俊秀么?不够倜傥么?”说着冲矢黎挑了挑眉。
矢黎好笑道:“是是是,我们江少主俊美无俦,倜傥风流,举世无双。”
江千里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看着长街。
说话的功夫一顶华轿正从面前经过,清风徐来,像是调皮孩子的小手,轻轻掀起一侧的轿帘,露出里面半张真正无双的侧颜。
干净流畅的下颌线条,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微垂着眼,像是不可触碰的天山冻雪一般高洁清冷。
江千里微微眯了眯眼,总觉得有一丝熟悉之感,但是这种绝色的容颜,她发誓她从未见过,如果见过,定然是不会轻易忘却。
直到华娇走远,江千里仍旧还未回神。
矢黎拿肩膀轻轻撞了撞她:“诶,诶,诶,回神了。怎么?才看到一个侧脸,就被勾走了魂?”
江千里慌忙回神,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在想,还是当朝廷大官好啊,出入都有这么多人开道,还能坐这么气派的轿子,老子有种被比下去的挫败感。”
矢黎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江湖中人,讲究的是一个洒脱,与他们那种市侩的朝廷之人比什么。”
江千里将折扇合上,也笑了笑:“你说的对,金银珠玉乃是身外之物,哪有美人儿来的有趣。走了走了。”说着继续向金花楼走去。
矢黎望着她的背影,嘴角轻轻勾起,眼中藏了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