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王葵心思百转。
那边,三四十骑刚刚下至草凹,转瞬,又一波近百铁骑疾驰而下,如果说刚才那是一道水波,那现在无疑就是一层浊浪。连傅明杰都看得出来,这两波军马绝非同一阵营,前军默不吭声,虽然是在极力撤退,但给傅明杰的感觉错落有致,棱角分明,整体感十足,并无溃败之感,倒是后军,虽人多势众,战刀挥舞,吼声震天,但各自为战,锋线凌乱。
身为具有二品修为的高手,自是耳聪目明,傅明杰已经将那追逐的两军着装尽收眼底,前军陌刀轻甲,后军弯刀兽皮,相比后军,前军的军马无疑要矮小许多,如此看来,前军肯定是陇西边军。
傅明杰不解道:“校尉,此为草原腹地,远离拌马关,怎么会有我陇西边军出没?
王葵见怪不怪:“此处虽为草原腹地,但尚在熬鹰地域范畴,有我陇西边军出入不足为奇,眼前之阵势,分明就是短兵相接的熬鹰之战,出拌马关时我曾与范少离多了那么一嘴,知道这次带队出关的队正是宁超群。当年我为队正时,老宁是我手下的什长,共过生死,彼此袍泽之情深厚。老宁最善的战术就是诱敌深入,然后趁敌麻痹轻敌之时,快刀切豆腐,反戈一击。你看前军快慢自如,败而不乱,分明就是故意示弱,有意为之。不消说,咱们这是遇上老宁在熬练新军。”
傅明杰不明就问:“草原熬鹰之战,敌我间不是早就心照不宣地讲究对等么,为何这次北枭人如此不讲究,竟然以二对一,算怎么回事?”
王葵嗤之以鼻:“跟草原蛮子讲规矩讲对等,那无异于对牛弹琴。”
草原人祖祖辈辈在马上讨生活,马上技艺相比中原人无疑要娴熟,草原人横蛮,嗜杀,北枭人也是如此,其骑军悍不畏死,横蛮骄傲,单兵作战,一可以对一,敌我有得一拼,但要说兵家诡道,草原骑军岂是我中原老卒的对手,就拿眼前的这场诱敌追逐来说,宁超群将诱敌之术玩得炉火纯青,对方愣是看不出丝毫破绽,最终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草原熬鹰,一开始是一对一,作对厮杀,但数年下来,草原蛮子在熬鹰之战中损失惨重,从来没有在我中原新卒手里讨到过丝毫便宜,草原蛮子自然不愿在熬鹰之战中被陇西边军以这种钝刀割肉的方式,于不经意中消耗自家实力,于是偷奸耍滑,开始以二对一,与我陇西新卒在草原进行熬鹰之战。许邑高长风对此心知肚明,可为了熬练新军,能怎么办,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二对一就二对一好了,有胜于无,有得鹰熬总好过无鹰可熬。如此,一对一的熬鹰之战,就衍变成眼前这种二对一的格局。
王葵淡淡一笑:“即便是北枭蛮子不讲究,想要投机取巧,但又能在我陇西新卒手中占到多少便宜,还不是成了我新军的磨刀石,将我陇西新军一个个打磨成处事不惊笑看生死的老卒。”
王葵丈八蛇矛横于马脊,身后那五十铁鹞子军卒同时收势,整齐划一地放下那手中的臂张连弩,即便如傅明杰,也是感觉身后的那股鼎然杀伐之气随着收势为之一泄。
傅明杰还是不明:“校尉为何不战?”
王葵摇头一笑:“北枭蛮子虽然横蛮不讲道理,不守约定俗成的规矩,我王葵也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但我还是不屑于学那北枭蛮子的龌蹉,在双方熬鹰之时以多欺少,以强凌弱,胜之不武,不是中原该为。再说了,老宁的手段我不是不知道,他在熬鹰,我王葵要是横插一脚,老宁事后肯定对老子吹胡子瞪眼,说我坏了他的好事,指不定还会让老子赔他几袋好酒,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实在是没必要去做。”
即便王葵对宁超群知之颇深,对宁超群胸有成竹,可眼前北枭骑军人多势众,两军一旦相接,陇西边军即便能胜,难免没有死伤,能出手而不出手,傅明杰总归不落忍,“难不成就这么冷眼旁观?那草丘之下,可是我边军袍泽,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有人身死?”
王葵目光炯炯,道:“既是熬鹰,那就有生有死,逆境之中更容易磨砺一个人的意志,也更容易让新军成老卒,打铁还需自身硬,我陇西新军如果不能于逆境中快速成熟,那即便今日侥幸不死,明日也会是死期,迟死早死,有何区别?但一旦熬过去了,心力心气坚如磐石,成了悍不畏死的老卒,那今后就不那么容易死了。”
虽然残酷,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这就同大总管明知苍井技高一筹,但仍是不管不顾地拿苍井磨砺他傅明杰是同一道理,如果他傅明杰不能顶住苍井的磅礴杀气,没有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斗志,一旦畏手畏脚,那他傅明杰也就离死不远,即便没有死在渭水河,也会死在苍井无休无止的击杀之下。
傅明杰摇头苦笑:“你们怎么都跟大总管是一个德性?”
王葵深以为荣,笑道:“没法子,当年大总管就是这么打磨我们的,师承一脉,也就百变不离其宗。试想如若没有大总管当年的快速打磨,何来青石城那名标青史的一战,何来陇西边燧十五年无烽火?”
傅明杰沉默不语。
王葵又道:“虽然是小打小闹,但也是两军对垒厮杀,你老傅是士族子弟,想来也没有见过真正的两军厮杀,你老傅不妨静心静气,看宁超群如何杀敌,小打也有大学问。”
学无止境,杀人本就是一门见生死的大学问,能杀人未必就是本事,知道如何杀人才是一种大智慧。杀人的手段各有千秋,能静心见识他人的杀人手段,受益自是匪浅。
傅明杰再无旁骛。
草甸之下,两军追逐而至,离傅明杰所处的草丘不足一里。虽然看不清两军的面容,但两军冲冒奔突之势,有如炽焰滚滚而至,灼烧着傅明杰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