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杰眉头一蹙,不解:“当今天子也会在意这等小事?”
李然笑道:“想要知道自然就会知道,你以为是小事,其实不然,你和静海法师论道,所思深远,所言精髓,早就轰动了朝堂,引人侧目,想要人不知都难。你就没有想过,耶律雪雄与大总管论剑一事,属迟早之事,父皇为何偏生要你先与耶律雪雄论剑再言其他,难道是父皇的无心之举?”
当然不是,只怕是当今天子有意为之,氏族门阀的嫡子嫡孙多如牛毛,当今天子为何就偏生选了自己?傅明杰问道:“难不成就因为我与静海法师论道,又开始为天子关注?”
李然答道:“似是而非,你今日又为天子关注,与论道不无关系,但也不尽然如此,父皇做事从来都是深思久虑,具体缘故,只怕除了大总管,谁都无法揣摩明白,圣意难测。”
李然都揣摩不透,那他傅明杰就更猜不明白了,那还猜测个屁,傅明杰笑道:“那照四哥的意思,四哥首子落西南角,又是何意?”
李然点点头:“都言中原与草原的乾坤一战,北境西境至关重要,可人人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到时未必就是必然,往往会出乎意料。草原要想突入中原,除了拌马关,也可经西南从南邵侵蜀地,破雄关剑门,从关中长驱直入,我平日忧心忡忡于此,首子落西南角星也就是子随心走。”
傅明杰再看眼前的花梨桌面,不再是纵横棋盘,而是一幅天下地图,纵横变成了沟沟壑壑,南邵瘴气弥漫,蜀地沟壑平原,剑门关雄关如铁,真要是乾坤之战打成李然忧心的这种地步,那中原岂不是岌岌可危,乾坤之战的结局事与愿违,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反而成为中原沦落之战?北枭西厥西鹘南邵有这本事?
李然又点正西边星:“西鹘现在国力荏弱,不如先前,如果说北枭西厥为草原之虎狼,那西鹘充其量也就是一只日益衰老的苍鹰,单打独斗,陇西只需利剑出鞘,西鹘就会折翅断羽,国运断送,为求生存,就只能跟随北枭、西厥摇旗呐喊,左右逢源。尤其是现今的女主纳兰,治国手段柔和,王庭内忧不断,更是无力与各方抗衡,只能为国相忍。”
而西南边星所在,自然就是陇西属国南邵,南邵山高林密,经年瘴气缭绕,虽然贫瘠,但民风彪悍,与北枭西厥西鹘等传统游牧诸国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自古貌合神离,当今天子之所以当年大败南邵后而没有将其并入州郡,而允许南邵继续以独立国存之于世,就在于此。南邵的莽莽群山是王朝西南的天然屏障,北枭西厥如若从西南入侵,南邵就可以成为中原西南的战略缓冲。
傅明杰问道:“如此说来,北枭、西厥之所以没有将西鹘蚕食瓜分,是不是也与我朝同等考虑,以西鹘作为他们的战略前冲?”
李然笑着点头:“彼此都在角力,斗的不只是狠,斗的还有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一旦北枭西厥不存,南邵也就不复存在,慢慢同化,终究会与中原同心同宗。同理,如若北枭西厥的狼子野心得以得逞,西鹘也同样不复存在,弱肉强食之下,北枭西厥哪里又会容许荏弱的西鹘一直存在下去,只是中原草原一直处在一个相对僵持的阶段,北枭西厥不敢轻易打破这种平衡罢了,要想将一国完全融入自身,这需要时间去消磨,一开始肯定是复国之心不死,纷争不断,耗损不止,以目前的这种态势,谁都没有这个岁月,北枭西厥没有,陇西同样没有,这才给了南邵西鹘等荏弱之国夹缝之中存活的契机。”
李然再点西北角星:“耶律坚与挛鞮阔顿同为草原雄主,挛鞮阔顿呼啸北境,耶律坚则阔马西北,此两雄,既相互帮携,又互相制衡,有陇西在,目前利益一致,只会一致对外,但却又各有心思,谁都不希望他家坐大,纵观史记,三足可以鼎立,但一足不复,大鼎则倾,其余两足也必定会针锋相对,一旦另一家独大,那天下就只会是一家,以史为鉴,北枭和西厥都没有让另一家独大的道理。”
同样,中原草原彼此相持千秋,千年来,世世代代都在养精蓄锐枕戈达旦,就是为了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以求一击中的,一战永逸,天下一统,从此中原草原成一家,后世和睦相处。这是一桩前无古人,名标青史的宏图伟业,是世代天子帝王雄主的宏大理想,只是似乎都缺少了一丝契机,但现在看来,这个契机已经若隐若现,当今天子雄心壮志,他这十九年的孜孜以求,似乎就是为了这个目标而生,而挛鞮阔顿和耶律坚都是心有大志之人,哪一个不想开疆扩土,染指中原,成就一统天下的雄伟霸业。这些年相持不下,磕磕绊绊,战争看似不断,其实都是在试探,都求一战永逸,这么多年引而不发,精力岁月在一点一滴地消耗,尤其是当今天子,英雄眼看行将迟暮,他必定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发起这一击,让草原回归中原,成为后世膜拜的千秋大帝,而不是让草原倾覆中原,让后世唾骂。
李然肃然道:“以我的估计,中原与草原这一战,三年之内必然发生,箭已在弦,没有箭在弦而不发的道理。”
如若如此,血流成河在所难免,但有舍才有得,以后世万代幸福为代价,这种慷慨赴死,死得其所,死得值当。
北枭、西厥、西鹘、南邵,天下尽在棋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