拌马关位于西京以西,从西京城至拌马关,即便快马扬鞭,也需行三日三夜,何况是车行缓慢的厢车,至拌马关,已是五日之后。
中原雄关隘口,必定是两山夹一凹,依山势设关建隘,地势极为险要,一夫当关则万夫莫开。
拌马关就是如此。
邙山如线,连绵千里,到了此处戛然凹了下来,这是一条峡长的甬道,左右是陡峭的峭壁,官道就地取材,用邙山灰灰寒石铺就,厢车行走在上面,生硬颠簸,木轮吱吱呀呀,总感觉轮毂摇摇就要折断一般。
峡谷幽深,傅明杰骑在碧骢驹上,抬头仰望,虽然拌马关的天空相比一线天要宽广许多,但阳光稀疏,照不到谷底,仲夏的西京城酷暑难耐,而这拌马关谷底,却是无比清凉,有幽幽之感。
此时如若站在谷顶望谷底,怕是人如蝼蚁,车如指甲吧。傅明杰心想。
傅明杰跃马于深幽的峡谷,马蹄敲在灰石板上,很是空旷。倒是那一百元从铁鹞子军,五人并行,百马走过,步伐一致,有如一人,马蹄清脆,铿锵有力。
转过又一道山凹,傅明杰只觉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先前的压抑一扫而光,拌马关隘口到了。
但见峡谷出处,一道雄关高耸。峡谷之前,顺势而为,用邙山寒石在两山之间建了二道横亘两山的城楼,有如二根拌马索,拌在两山之间。城高百丈,邙山寒石硕大阴沉而光滑,除非身具修为的绝顶高手,一般士卒想要攀爬几无可能,墙头有箭垛,骑楼再高十丈,强弩张弓以待,一触即发,相比渭水关隘,拌马关无疑要险峻雄伟许多,而相比西京,这里紧张的战争氛围则要深沉许多。
傅明杰心里估摸,于一线天得佛缘佛念的自己,不经门洞,直接跃上城楼,问题不大,但要想于戒备森严中做到无声无息,则需些讲究才行。
百余年前的前朝,拌马关一直为单墙单门,直到那场颠覆前朝的战争,草原诸国派遣一支精兵化整为零,潜入关内,于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从拌马关后背悄然而入,一个里外夹击,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拌马关,形同虚设,被其轻易攻破,草原骑兵得以长驱直入,攻西京,侵中原,由此导致前朝的覆灭。
有了前车之鉴,安北设镇时,许邑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拌马关再增一道绊马索,如此一来,说是关,倒不如说是一座微型的城池,一旦大战再起,东西两扇城门一关,关隘就成了一个独立的城池。北枭再想在拌马关前攻后袭,浑水摸鱼,破关攻西京,就没那么容易了。
雄关如铁,拌马关历经战火,依旧气象巍峨,骑楼层层飞檐,与西京城垣上的楼阁并无二致,自是视野开阔,四望如一。
拌马关位置重要,扼守西京之西,驻守在此的兵马,自是精兵强将,守军一千铁鹞子,守将为铁鹞子第五将,范少离。
同为铁鹞子,王葵虽被调至上京经年,但和范少离的交情犹在,同经十五年前的那场青石城之战,不是生死之交也是袍泽兄弟,可即便如此,范少离也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非要王葵出具出关官牒。许邑治军之严谨,因此可见一斑。
那边,范少离校验完出关官牒,这才呵呵一笑,指挥士卒开门放行。范少离看着缓缓出关的车马一眼:“王兄,你这一趟西厥之行可不能掉以轻心,根据斥候营的最新探报,北枭的乌木达,已率二千亲兵南下,直指青石城一带,与你们的路线切合,乌木达此举该不会是针对你们吧?”
“那又如何。”王葵一笑,很是豪迈地一拍手中的丈八蛇矛:“我们铁鹞子的蛇矛枪岂是吃素的?山挡,我穿山,水来,我断水,兵来,我杀人。不就是那北枭老三吗,又不是初识,怕个球。”
范少离笑道:“我铁鹞子精骑以一当十,重装对碰,二千枭骑是讨不到便宜,王兄心中有数,小心为上就是。”
王葵问道:“月初,有队正带新卒出关熬鹰,谁带队?”
范少离道:“老宁,宁超群。”
王葵点头:“知道了。老范,今日匆忙,你我兄弟就此别过,他日再行叙旧。”
范少离笑道:“等你回来,你我兄弟得大醉一场才行。”
“那是必然。上京的酒再怎么好喝,哪里又及边塞时与兄弟高歌畅饮。”
关内黄沙漫天,山谷寸草不生,但关外却是另外的景致,出了关隘,峡谷不再如先前幽深,悬壁也不再如先前陡峭,虽是仲夏,两侧的悬崖上,仍是有野花耐不住寂静,随风荡漾,傅明杰目光所及,不时可见石缝中的一抹嫣红。
再行一段,峡谷不再,山势变得越发平坦,有树出现在路边,是泛青的构树,树枝上结满了毛毛虫般的果子,从拌马关的豁口一直伸向远方,等到构树退去,远方是无数的小溪小河,邙山消融的雪水在淡淡的朝霞中荡起金色的波纹,滋润着傅明杰眼前的这片土地。
真是关内关外两重天。
出了拌马关,就属陇西、北枭、西厥、西鹘四不管地带,这方圆数百里,就再无驿馆可供休息了。只能择水而宿,埋锅造饭,自行解决食宿问题。
越往西行,离青石城也就越近。傅明杰见乌木其其沉默寡言,逗趣:“怎么,分别在即,舍不得我?”
乌木其其顿时眼一瞪,横眉冷对:“见过厚颜无耻的,却没见过你这般不但厚颜无耻,还自以为是的。”
傅明杰笑道:“没办法,都是上京城里那些小妮子惯得。”
乌木其其嗤之以鼻:“那是上京城的女子不长眼。”
傅明杰追问:“真舍得?”
乌木其其不以为然:“我有何不舍,你傅明杰又有何值得我不舍之处?”
傅明杰一笑,真心说道:“这个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不舍!”
乌木其其定定地看着傅明杰,好半天没有说话,然后一夹马镫,与耶律雪雄并行。
傅明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这小妮子,忽冷忽热,难不成我刚才又说错话了?
傅明杰只能望着乌木其其与耶律雪雄有说有笑的身影,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