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城北面,一人一骑于一处草甸远眺,马上之人白发苍苍,脸上的褶子如同老树陈皮,斑驳沧桑,满脸苦悲之情。
倒是那柄马背横陈的禅杖,寒光闪闪,阴森无比。
老人就那么默默南望,于无声中有一种集大成者,不言而威的浩然气势。放眼这天下,能有这种气势之人,除了大总管安成,紫衣慕容,也就马上这位苦禅苏不成了。
乌木其其打马而至,看到苦禅,毕恭毕敬:“劳烦老先生了。”
苏不成点头,道:“公主何必客气。”
乌木其其道:“原以为有那脱相随,可以无惧于江湖,可没想到突遭变故,那脱客死他乡。不得不劳烦先生王庭南下青石城,其其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苏不成面无表情,道:“那脱客死他乡,只能怪他修为不深,怨不得别人。”
乌木其其心有戚戚,道:“不管怎么说,那脱都是因我而死。”
苏不成道:“公主无恙就好。”
乌木其其惆怅无比:“我辜负了老先生和慕容先生两位先生的悉心教诲。”
苏不成安慰:“公主年纪轻轻,能有今日这般出类拔萃的修为,已是不俗,根本用不着自责。”
乌木其其叹气:“可与傅明杰相比,我自惭形秽,只能望其项背,此次若不是有傅明杰和樊逵相助,只怕我已成他乡冤魂,无缘再见着先生了。”
苏不成淡淡道:“武道修为之事,机缘巧合所致,有人先发先至,有人厚积薄发,各不相同,公主大可以释怀,你们这一辈的江湖,谁又敢言你不是那紫衣慕容。”
乌木其其点头,一扫刚才的郁闷,问道:“我父汗可有查明,鬼冢为何人所雇,目标到底为谁?我还是耶律雪雄?”
苏不成摇头:“可汗派人到了东夷岛国,可是迟了一步,没能与鬼冢家主十五郎见上面,也就无从知晓鬼冢是受何人所托,目标为谁。”
乌木其其眉头微蹙:“十五郎出关了?”
苏不成点头:“苍井命丧渭水,江湖沸沸扬扬,那十五郎想不出关也是不成。依我看,十五郎这次出关,实属迫不得已,堂堂二品上境,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品下境所杀,鬼冢一派颜面尽丧,瞬间沦为江湖笑柄,江湖上的事,怎么丢失的就得怎么找回来,十五郎要是不把那傅明杰杀了,那今后的江湖,就再无东夷鬼冢,也无出云十五郎了。”
苏不成此言,与乌木其其西京那日的看法不谋而合,那日不担心傅明杰是假,这刻乌木其其心有惶惶才是真,乌木其其不由为傅明杰担忧起来。
苏不成又问:“那苍井真是傅明杰所杀?三品下杀二品上,不说百年难遇,我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说。”
乌木其其嘴角含笑,“先生不信?”
苏不成点头:“先前是将信将疑,但现在我信了。后生可畏啊,去年风云榜出炉,还是中规中矩,波澜不惊,哪成想不过一年,江湖竟是风云突起,破境入三品的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真是印证了‘江湖辈有新人出’这话。江湖的波澜不是不惊,而是没到时候,在厚积中等待薄发,一到机缘巧合双至,则一发不可收拾,巨浪滔天,看来这今后的江湖,是尔等的江湖,不是我们这些行将入土之人的了。”
就在此时,傅明杰的声音有如滚滚洪流,破空而至。
苏不成看了乌木其其一眼,不再言语。
乌木其其勒马静听,神情一变再变,待傅明杰那“不如不见”四字淼淼余音于草原上空行将散尽之时,乌木其其已是泪眼婆娑,泪珠晶莹,顺着脸颊肆意流淌,掉落草甸,滴落无声。
无声胜有声。
苏不成情不自禁,叹息了一声,脸上的褶子更深,更显苦大仇深。
寂静无声。
好马通人性,主人沉默不语,两匹马也是纹丝不动,连马尾都不曾摆动一下。风起,有风轻轻地拂过草甸。
微风拂面,发丝轻扬,乌木其其轻轻一叹,道:“先生,走吧。”
马踏北途,苏不成感同身受,幽幽一叹,道:“人这一世,哪里又能事事如愿,那傅明杰说得没错,见,未必是好,不见,也未必就是坏,能见而不想不愿去见,说明人还在,终究是好过,想见,但人已经不在了。”
当年苏不成一人一杖死守午门,决死不退,被程友开枪弩强攻,一弩穿腹,午门得破,太子李昊举身死,苏不成宁死也不愿归顺新帝,中原再无苏不成立足之地,只能亡命天涯,仓皇逃亡北枭。成王败寇,这一日,苏不成突然惊闻,建德帝弑兄弑侄之余,顺带将苏门百口,满门抄斩。想见之人,就此阴阳相隔,再也不能相见,苏不成就此一夜白头,不过半百,一夜形同古稀垂暮,就此改名苦禅,寓意,心中有苦只能与禅言。
乌木其其道:“我有一事求于先生。”
苏不成也不问,点头,“好说。”
傅明杰回到城中庙宇,正是饭点,一什成一伙,叶泉那一什就锅下饭,没有任何佐料,鱼黑汤白,闻着还真是鱼香扑鼻。叶泉看到傅明杰回来,招手,一什铁鹞子挤了挤,空出一人位置,叶泉笑道:“老傅,你再不来,只怕连汤都剩不下丁点。”
范琦盛了一碗鱼汤递给傅明杰,傅明杰喝着鱼汤,竟然食之无味。脑中反反复复就是乌木其其的那似笑非笑的面容,傅明杰只能摇头苦笑。
叶泉看了魂不守舍的傅明杰一眼,“老傅,咋了?”
范琦笑道:“看来老傅是在河边被人勾了魂魂。”
叶泉这才发现傅明杰是只身一人回来,他望了庙门一眼,“怎么就你一人,那乌其其呢?”
傅明杰道:“走了。”
“走了?去哪?”
傅明杰摇头:“不知道。”
叶泉拍了拍傅明杰的肩膀,安慰:“走了也就走了,没什么大不了,走了又不是死了,只要不死,终究会有再见的一天。”
傅明杰苦笑:“还是不见为好。”
叶泉笑道:“既然都不想见了,那就更没必要唉声叹气,失魂落魄。”
叶泉递给一个皮囊,傅明杰打开,酒香扑鼻,竟然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