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神弃者!这里不欢迎你!”
“滚出去滚出去!!”
人流涌动的亨里克小巷内,几个尚显稚嫩的孩童正不停的捡起地上的石子朝某人丢去。
周遭,是对孩童行为无动于衷的冷漠大人们。
在孩童“天真无邪“的大笑中,这些棱角分明且锐利的石子在他们的全力下飞向一位少年,虽然只是孩童之力,但此刻的石子宛如凶器一般在他身上制造疼痛与伤口。
少年并没有因此而落荒而逃,只是像是习惯了一般用手护住头部,任凭石子击打在自己身上,不一会便伤痕累累。
今天也是走到哪都被人嫌弃的糟糕日子啊……少年如此在心中想着,苦笑是他此刻唯一的表情。
这是他自穿越以来第十四个年头了。
说实话,他自己都难以想象到自己竟然能在这个充斥神明赐福,恶魔献祭,异族入侵等乱七八糟的幻想世界里活到14岁。
以一个盲人来说,他自认为过得还不错,温暖的住所,赖以维生的手艺还有勉强饱腹的饭菜。
是的,如果认真的去观察少年的脸,会发现他的眼皮一直是紧闭着的,虽是双目失明,但脸上那温婉的气质却难以抹去。
不过这些他都难以用自己的肉眼去观测就对了,毕竟他只是一个盲人,可偏偏这个世界宛若针对他一般像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很简单,在这个世界里,眼睛被认为是灵识的窗口,与神明交流的途径!
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信仰有着难以想象的执着与疯狂!神迹的显现在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廉价,甚至方方面面到人们的生产与日常。
在第一纪元,也就是旧历中信仰智慧与学识之神的学士们都是这样描述神明所赐下的“符文”的:
“人类是脆弱的,而神明却为永恒!去相信吧!无力的孩童们,相信神明为你带来的希翼,烙印神的印记,在与神的对视中走向永恒!”
传闻刻印所信仰神明的印记,就可以享受神明的保佑与赐福并获得超凡的力量,人类使用“符文”从旧历以来就是最基本的生活技能。
而双目失明,意味着失去与神明交流的资格,连神都厌恶并拒绝与其交流,无法刻印“神的印记”也就是“符文”的人被如此称呼为:
“神弃者!”
在旧历所流传下来的野史或者故事中,“神弃者”也会被描述出叛乱的恶魔,妄图弑神的疯子。
当然,这些基本都是为了艺术效果而杜撰的,也是,一个连“符文”都无法刻印的瞎子,又怎么可能做出弑神这个大逆不道之事?
在这样的时代大背景下,每一个人都是虔诚的信徒,或许他们信仰的神各不相同,但大部分人对神弃者的敌视却是一致的!
其中,也包括这具身体的生父母,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丢弃在教会门口,任其在冰雪交加的夜晚中自生自灭!这是为人父母应该做的事吗?!
唯一给自己留下的,就只有竹篮中纸条所写的“阿方敏“这个颇为中性的名字,但也只有这个名了,姓氏是空白,毕竟神弃者是恶魔,怎可冠以自家的姓氏?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是这个连教会都不愿收留的他,在止不住的幼儿啼哭,放声呐喊中换来一线生机。
抱着对不幸之人的怜悯也好,顺手而为也好,现在的养父将他收留,若不然的话,早在14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就已经冻死在冰天雪地中了!
“都给我住手!纳尔蓝!你的功课做完了吗?!席纳!你家的大人已经拿着擀面杖在来的路上了!还有你!拉尔,都给我赶紧离开这!”
正当阿方敏陷入回忆当中时,一声威严且成熟的女声将孩童们叫停,从急促的脚步中可以判断出是一位作风凌厉的女性。
从女性嘴中传出的音浪如同高耸的山峰般不可撼动,不可置疑!
在这这位女士的善意解围下,阿方敏也从这尴尬的境地中解脱,只听得他用带有感谢与恭维的语气并挤出虚伪的笑容说道:
“尊敬的姬玛女士,您今天的声音依然胜过老卡特的琴声千倍,不!万倍!让人陶醉又让人心碎。”
无论在哪里,原来的地球也好,这个维泽瑞尔帝国也好,吹捧都是最廉价且最实用的,只是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事情变得简单,何乐而不为?
不过被尊称女士的姬玛医生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和颜悦色,甚至是走上前来双手捏住阿方敏的脸颊并不停揉搓,同时用稍带厌恶的语气说道:
“少在我面前提他!”
得,白吹了,被揉搓狗头的阿方敏知道,凡事都有例外,吹捧虽然好用但也不是万能的,眼前的姬玛医生便是如此。
只是此刻阿方敏的思绪已经不在姬玛医生身上,而是除了自己以外无人知晓的脑内世界中了。
无论多少次看,都会为此而惊讶,像取代原有视觉了一般,只要通过发声的物体,便能获取到外界的信息。
虽说当周围一片寂静时便无法构筑线条,且当声音衰弱时,线条便会逐渐消失,但脑海中的奇景对他来说依然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无时无刻皆是如此,硬要说的的话,就是漆黑的视野里通过声音构成无数的曲线并勾勒出周围场景的形体,甚至这些曲线还会因为某些干扰而发生异变。
比如说,情感!
人的言语会在不自觉中夹带情感,冷淡的话也好,愤怒的话也好,通过耳朵进入脑海之后线条便会改变其颜色。
而眼前姬玛医生发出的声音在他脑中所构筑的线条就是代表冷静且平稳的深蓝色。
而这深蓝色的线条更是勾勒出了姬玛医生那妙曼的身形,方便阿方敏确认她的位置。
“向导”
阿方敏如此称呼这份与生俱来的能力,这也是他即使身为盲人,行动能力也与一般人无所差异的凭仗。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老卡特呢?”
正当阿方敏想要解释家中某个酗酒的醉鬼此时正在呼呼大睡时,姬玛医生又显得失去感兴趣般说道:
“算了,管他死活,跟我进来吧。”
在姬玛医生与“向导”的带领下,二人在街上众人的注视中来到了诊所内,当神弃者的身影消失,街上的居民也恢复到了简单劳累的日常当中。
招呼阿方敏坐下的同时也坐在其对面,紧接着从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沓记录的玛姬医生翘起二郎腿,双手不停翻看着记录并出声询问阿方敏道:
“已经过去五年了吧?”
“准确来说是泽尔历五年又三个月。”
阿方敏脸色苦涩的如同吃了玛姬医生她往日所做的不明药丸一般,在简单的计算后便说出了玛姬医生所询问的答案。
大概从五年前的春天的第一个月圆之夜起,他的身体就多了种从未被记载过的“病”。
每当满月降临,阿方敏的头部就宛如要被撕裂一般,像有一只无形的虫子在不停的蚕食他的脑部。
明明自己是个盲人,可那散发皎洁月光的圆月却直接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就像是来自月亮的呼唤,要引领他前往永恒的天国,以一种痛苦并近乎磨难的方式!
那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往日里自傲的优秀听力,只是听到嘶嗦的声响就足以促使他不停的用头部撞墙,只求脑内的声音停下来。
伴随着月亮所传来不明所以的低声沉语,那是人类完全不能理解的语言,光是听到便足以让人堕入无尽的疯狂。
剧烈的疼痛常常会使阿方敏捂着头部满地打滚并打翻不少东西,因此他也没少被养父训斥。
这便是记忆中第一次“发病”时的切身体会,虽然事后养父卡特带着他看了诸多医生,但是无一有好的收获或者说结果。
无论是治愈教会的药剂治疗还是轮回教派的灵识清洗都没有起哪怕一丝效果,治疗到最后,众人的结论都指向:
“你的身体没问题。”
怎么可能没问题!他所经历过的疼痛不是捏造,是实实在在的发生过的灾难!
并且不知为何,他有很强烈的预感!
这种事再次发生的预感!
他要自救!
在阿方敏的央求下,养父卡特终于同意给他介绍了私下售卖麻药的黑市医生也就是眼前的姬玛医生。
无论在任何世界的任何时代,麻药都不是能随意出售的药品兼违禁品,高昂的价格也让负担不起的阿方敏成了黑诊所内唯一的小白鼠。
当麻药到手,他就在默默等待,等待着下一次月圆之夜的到来。
果然在第二个月时,他的预感成真了,疼痛在第二个月圆之夜再次袭来!依旧是那个在他脑海里快要撞击到地表的巨大月亮在潺潺细语。
而阿方敏也没有坐以待毙,在“发病”的前一刻,夕阳落下月亮升起之前,他将所有教会赠与的药品都拿了出来,锁上自己的房门,将自己除了右手以外全身都紧紧绑在了床上!
因为他知道,如果再让他经历一次之前的疼痛,说不定会一咬牙选择自杀,现在想想那真是比死还要难受的煎熬!
“霍兰达尔……霍兰达尔……霍兰达尔……”
在麻药的作用下,疼痛稍有衰减,而阿方敏也在众多药品的加持下鼓起勇气去“聆听”。
聆听那折磨的他半死不活的低语,在脑内回荡着,并不停冲击着他的灵魂!
那不是任何教材上所记载的语言!甚至都不是人类能发出的音节!
像是带有不可言喻的魔力并陷入其中一般,阿方敏吐出嘴中塞着的抹布并不停的复读这四个字:
“霍兰达尔……霍兰达尔……霍兰达尔……”
啊,这是何等的舒畅,心神都在其攻势下酥软,深深的被其吸引,直至将身心都交给声音的发出者……
“带我走吧……”
中间的事阿方敏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当他有意识的回过神来后,只看到遍体鳞伤的养父拖着血淋淋的身体在演奏着手中的小提琴!
悠扬婉转的琴声如同温柔的慈母般抚平阿方敏那躁动的神经,将一个堕入疯狂的孩子拉入自己的怀抱之中。
此时的阿方敏才注意到,一直居住至今的家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从向导那传来的映像模拟着,这遍地的狼藉。
砖石所堆砌的房屋散落的七零八落,房屋内的支架也坍塌倒下,宛如一片废墟!
感受着这一切疯狂所带来的余韵的阿方敏早已丢了魂,只是呆立原地痴痴地问道:
“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解释或是关心,而是犹如诅咒般的恶言!
“恶魔!他是真正的恶魔!”
“你们都看到了吧!他的那个样子!果然!神弃者就是个祸害!”
“杀了他!杀了那个神弃者!”
“让他活下去只会害死我们!”
呆立的少年被人们的恶意所包围,但他甚至说不出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他失控了,这是不可置疑的事实,感受来自手上稍有温度的血液,阿方敏知道,他肯定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此刻只是默然的,等待审判的降临……
不料任凭人们如何呐喊,阿方敏的养父,施莱德·卡特,这个满脸胡须,两鬓斑白并失去一条腿的中年男子,这个现场唯一有能力杀死他的人,只是冷淡的说了句:
“以后阿方敏跟我学琴,如果再有下次,我会亲自动手!”
甚至连敷衍都说不上,只是说完这句话后,连伤口都不顾老卡特便随意找了张还能躺下的沙发呼呼大睡起来。
就这样?等待着群众爆发的阿方敏却诧异的发现,得到这句保证的平民们都漠然的回去了。
这个老男人的话就像有不可拒绝的魔力般使人信服,也是从这时候开始,阿方敏才知道了老卡特也就是自己的养父其实是一位能够使用9枚符文的上级超凡者!
事后阿方敏曾询问老卡特他到底干了什么,本以做好受到老卡特严酷责罚的准备,不料老卡特只是耷拉着眼角,像是毫不在意的小事般说道:
“一个被野兽占据身体的小屁孩而已。”
这样说着的老卡特挠了挠屁股,转身又睡去了。
自那以后,老卡特便兑现了承若,将自己的技艺尽数教导阿方敏,为了给他购入品质上乘的小提琴,甚至破天荒的为城镇内的贵族小姐担任乐器导师。
也让自己以学童的身份与贵族小姐安洁莉娜一同练习,而在严苛且枯燥的练习时间里,阿方敏能明显感觉到老卡特对安洁莉娜小姐可有可无的态度与对他所独有的严厉!
明明整天嘴里都是在抱怨麻烦的老男人为了他尽心尽力的努力着,这让阿方敏如何敢怠慢?
回应养父的心意也好,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也好,他都不可将学琴当作儿戏,自当是全力以赴!
即使这个过程是痛苦的,因为在学习的初期,他所拉奏的琴声就像是在拉锯子,也还好这段时间里还是老卡特在月圆之夜演奏。
否则以他这杀人的噪音,恐怕能直接把他的头都给拉爆,物理层面的拉爆!
也在学琴的整整两年后,只能成为入门的阿方敏在老卡特的多方好友的帮助下,得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符文。
那就是刻印在他小提琴琴身之上的“镇静”符文,信仰智慧与学识学派的学者是这样对阿方敏描述它的:
“每当月圆之夜的深夜降临,若是感受来自异域的低吼或谗言之时,便随着心意拉响琴弦吧。技巧的磨练会使心灵的壁垒逐渐坚固,直到再也听不到诡异的谗言为止。”
五年,整整过去了五年,现在的阿方敏已经能够通过自己的琴声来抑制疼痛了,已经不再需要止痛药的辅助,仅凭随身携带的放在琴盒内的小提琴便能自己解决。
其次得找个荒郊野外才行,毕竟他被邻居投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此阿方敏只能不停地鞠躬道歉。
偶尔他也会在道路的一侧演奏乐曲,磨练自己技艺的同时还想赚点小费,不过向导视野中众人表示恐惧的紫色躯体线条已经告诉过他这是不可能的了。
“这是卡特这个月的药钱,感谢女士您一直以来的仁慈。”
“嗯,放这吧。”
将放在包裹里的金币掏出并小心的放在桌子上,拿起自己的盲杖起身准备告辞,伪装的笑容从不卸下,邻家的温和小哥形象再次展露。
但就当他马上就要离开诊所时,姬玛医生却突然出声询问道:
“你那个病……”
“好很多了,有劳关心。”
说着,阿方敏便走出了小诊所在向导的指引下朝着自家方向走去并不禁在心中感叹道:
是好很多了没错,不过也发生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异变就是了。
太阳在乌鸦的啼叫声中慢慢落下,而今晚,恰好便是月圆之夜!
来到自己早已挑选好的无人荒地,在这里的话就算演奏的声音再大也不会扰民,将琴身轻放在脖子上,淡红色的琴吻是他勤奋的证明。
“呼……”
深吸一口气,将自身的姿态摆正,将琴头与鼻子摆到同高,琴身与地面平行,心中碎碎念道:
不要再来了,尊贵的“神明大人”,我只是一介凡人,求求你再不要纠缠不放了……
琴响,缓缓的说出演奏的曲目,如同在与月亮中的存在谈话并献上乐曲般说道:
“演奏者阿方敏·卡特,演奏曲目,勃拉姆斯《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