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皇城的，仍然是朱友珪控鹤军。
守皇宫是韩勍的左龙虎军，控鹤军到不了那里，只能在外围。守皇城和守皇宫待遇不一样，没有一个铜板的奖赏，兵士心里不快活，对进出城门的人态度就不好。
何况来的又是一群空门的人。
他们不问情由，根本就不给进：“什么通报，通报给谁，老子认不得啥娘娘，就认得银子。”
秀才撞见兵，有理说不清。长舌胖好说歹说不管用：“各位道友，撵回家也是个死，咱们拼了吧。”
三个女人一台戏，大家起哄：“连养家糊口的钱都挣不到，回家去老老小小没得活，拼。”
“道观土地本来就是强占我们家的，凭什么解雇我们？”
“好死不如赖活，这条命不要了。”
于是不顾面前的刀枪，一起奋力往里冲。兵士们不敢杀人，一边阻挡一边去报告，朱友珪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小王婆子，手也伸得太长了吧。”
冯廷谔也不服气：“就是。人都说夫贵妻荣，博王爷得势，也轮不到她来这里发号施令。”
又把李九的话，添油加醋的说了：“御马监的上等好马，几乎被几个王爷分光了，怕你生气，御马监呈文我一直不敢给你看。开始是博王和均王，后来福王朱友璋，贺王朱友雍，建王朱友徽，康王朱友孜，狗仗人势都来牵。李都监不肯，说要得到你的批准，那些狗奴才竟然说，竟然说···”
“说什么？”
“说，说大人是婊子养的，还把李都监抽了几鞭。”
“哼，他狗仗人势，我就打狗欺主。你去，把这一伙女道都给我抓起来，扔到大牢里。”
“得令。”
冯廷谔到宣武门，说了一个“抓”字，兵士们就高兴了。开始是这些女人对他们撕、咬、扯头发、抱大腿，现在轮到他们这样做。女人们这个说：“嗨，你怎么绑人的，不绑手脚绑我的胸？”
那个说：“道袍都被撕破了，你把我裤子拎起来呀。”
“小兄弟，长这么大没碰过女人吧。”
“你，你干什么，还摸？”
有人笑，有人哭，宣武楼下一片乱纷纷。玲珑刚好要去一柱观拿药，走到这里被长舌胖看到：“女官，教教我们。”
玲珑问：“怎么回事啊？”
“慧珏住持不理睬王妃，一定攆我们走。娘娘的好心，大伙无以为报，走，也得来感谢一声，谁知道控鹤军无缘无故抓人。我们都是下等人，被糟践也就罢了，打的可是娘娘的脸。”
冯廷谔不让她说话，绑了就朝大牢里拖。玲珑脸上下不来：“你们凭什么抓人，都给我放了。”
“你谁呀？”
“我是博王妃身边的女官，娘娘同意她们留在一柱观的。”
“我还以为你就是娘娘呢，这么大口气？奉都指挥使令，这些人扰乱治安，妨碍宫城禁卫，一律拿下。”
“你怎么说话呢，敢不尊娘娘？”
“老子就这么说，你怎么的？走了！”
玲珑气坏了，不再去拿药，回宫把情况告诉王氏：“朱友珪太张狂，根本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王氏当然更气愤：“这是打狗欺主，故意使我难堪。你去叫韩建来，京都的事，博王爷关嘱我要多听他的。”
王氏不好让韩建到吉庆宫见，就在玄德宫候着。韩建急匆匆来了：“很明显，这是针对娘娘的。皇上因刘知俊有叛乱迹象，亲自去同州前线劳军，朱友珪以保护皇宫治安为名，名正言顺。这件事，娘娘暂时得忍着。”
王氏问：“刘知俊目前是国家的主力军，皇上很在意他，他又怎么了？”
“这是朝廷秘密，只有我与皇上知道，悄悄告诉你的，不能说。”
“懂！我不关心国家大事，就是吞不下这口气。”
“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朱友珪这是故意找你的错，好把你撵回开封，自己独霸京都。”
“这个婊子养的，头脑不笨嘛。”
“不是朱友珪不笨，是张氏不笨，这个女人几乎掌握着京城所有的人和事。我今天到你这儿来，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
“哦，宫里有她的人？”
“不，什么地方都有她的人。济阴王迁徙曹州时，朱友珪特地留下一个大王氏，名义上是看守宫殿，会不会就是张氏安插的耳目，你要防着点。”
“乖乖，这女人厉害。”
韩建这一回说错了，张氏虽然妒忌王氏在朱全忠身边，也知道王氏潜伏在皇宫的目的，但自己正在构思破解之计。朱友珪心血来潮，抓女道出于一种义愤，没有告诉她，她不知道。或者说知道了，也没时间过问，因为此刻她又扯上另外一件事。
就在女道们冲皇宫时，一辆马车强闯九曲池。
守门人拦不住，因为有许多全副武装的大兵，来的是什么人呢，这个人是右保胜军指挥使刘知浣。生病了，病得几乎垂危，知道慧明的名声，来求治的。
人到了一柱观，当然由观主迎接。慧珏出来见礼：“官长，光临本观何事，请吩咐。”
一个小头目颐指气使：“这是我们刘指挥使，奉旨去同州公干，是钦差。因病折回，知道你一柱观有个神医，你是住持吧，快叫她前来诊治。”
觉灵说：“找住持没用，你说的这位神医，她从来不给人看病。”
“敢？我们家大人也是一方大员，领着千军万马的，耽误他的病就是耽误皇差，不要命了。”
慧珏突然喜笑颜开，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模样：“官长，我们说错话了，谁敢不给钦差大人治病。你们，快引导车驾去神医门上，好好护送着。”
小头目说：“这还差不多。”
送走了马车，觉灵问：“慧明从不给人治病，你把这个武夫介绍去，岂不瞎子点灯白费蜡？”
“给不给治病，不是紧要的。我想知道这个带兵的人，是真来治病，还是其他目的。”
“什么目的？”
“知道这个人是谁吗，右保胜军指挥使，名字叫刘知浣，是一个带兵的人。他还有一个哥哥叫刘知俊，兄弟俩掌控着大梁国将近一半天下，他们会不会假借治病来联络慧明？虽然小皇帝死了，还有一个亲王李祐，慧明可以串通地方势力，推翻大梁，恢复唐室。指令的任务就是监视这类事，我放他们去，叫顺水推舟。”
觉灵要去监视，一边走，一边不相信地：“不是你，就是她，疑神疑鬼。”
马车在慧明院门口停下，小头目抬脚就闯进去：“屋里有人吗，给我出来。”
车厢里的刘知浣听到了，有气无力地呵斥着：“怎么说话哪，呼来喝去，有你这样求医的？”
他被七手八脚用担架抬下马车，这是一个毫无将军气概的男人，看上去几乎像一个混世的地痞。又一辆马车搬出几个箱子，小头目自以为是地：“大人高明，俗话说黄金开佛眼，白银动道心。什么叫求医，有钱能使鬼推磨！”
一堆人站在院子里，刘知浣为了表示心诚，不让打搅。安童出屋门：“来者不论何人，这里住着的是一介道士，只知道见素抱朴、坐忘守一，不知道行医。做法事的去找住持，听经的去三清殿，没的在这里耽误了时辰。善哉，善哉！”
说完就回屋去，还关上了屋门。
小头目大怒：“这个贼女道，恁般无礼，我进去绑了她们，看还敢放肆？”
刘知浣也生气，虽然知道屋里这个人谁也得罪不起，但比起自己的性命，其它的都顾不得了。在担架上又等一会，心里实在焦躁，想来硬的。正在这时，院子里冲进一队控鹤军，冯廷谔气势汹汹地：“好大胆子，这里也是你们硬闯的？统统给我缴械，绑了带走，送军法处惩治。”
控鹤军上来就动手，刘知浣支撑着坐起：“长官，误会了，我就是来找你们都指挥使的。熟人！熟人！”
冯廷谔就停了手：“找我们家王爷，你去王府呀，到他妈的女道观来干什么？特别是慧明师姑居住的地方，也容你这等闲人打搅！”
刘知浣故意将错就错：“是呀，我就是来请神医的。”
冯廷谔被他弯弯绕话，听得糊涂：“你到底是找我们家王爷，还是找人治病？”
“都是。”
冯廷谔越听越糊涂，但这个人自称与朱友珪相熟，又是来找他的，不好为难，就带去都指挥使府。朱友珪真的与刘知浣熟悉：“老刘，你不是去同州的吗，为朝廷接你哥哥来京城受赏。怎么站着出去，躺着回来了？”
刘知浣又死命挣扎着，把头抬起：“病体不便施礼，郢王爷见谅。人有旦夕祸福，才走下去百十里路程，可能冷热不调，引出伤寒老病。地方无医，只有退回京城，找你老人家救命来了。”
朱友珪好笑：“什么话，我也不是医生，有病找御医呀。”
刘知浣气急败坏地：“怎么没找？我拿着圣旨才请动太医院那些老爷们，你看看把我给治的，离死不远了！”
可能是突然气急，病情加重，又是呕逆又是痉厥抽搐，在担架上发抖。朱友珪不耐烦：“快抬走，快抬走，不要死在我这里。”
“王爷不给面子？”
“我给什么面子？知道你刚从一柱观来，那慧明师姑从不给人看病，父皇当年都没请动，何况我。”
“咱刘氏兄弟替你们朱家打天下，打下大梁国半壁江山，我要是死在这里，我哥哥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忠武节度使刘知俊，以同州为中心连接征服邻近数州，占据大梁国三分之一土地，手中握有重兵，兵力仅次于杨师重。之前说过，五代十国乱世，凡皇帝都怕有兵的将军，将军又怕兵。朱全忠为了笼络他，给他加了一个侍中衔，但两人相互猜忌，有内线报他正在准备谋反。朱全忠一边让刘知浣去同州劝哥哥回京任职，一边亲自巡边，以劳军为名准备镇压。
让刘知浣去同州接刘知俊，不是秘密，朝廷众臣包括朱友珪都知道。而刘知俊正在准备叛变，这是朱全忠的国家机密，只有一个韩建知道，朱友珪不知道：“你要挟我？”
刘知浣要挟不了，就诱惑：“郢王爷，我折返回京还有一件要事，哥哥想借助朝中势力，为自己谋得更好的地位。殿下如果有意，同州十万兵马包括我的右保胜军，您可以直接指挥。”
“我，调动你们的军马？”
“是呀！这，是咱刘家军的令符，此后由王爷执掌了。”
国家有兵符，这个刘知俊给自己的军队搞了一套新花样，叫令符。朱友珪接过一面金光灿灿的铜牌，心动了：交结地方势力，以壮大自己力量，足可与父兄抗衡。他忘记了京官不得与外藩交往，这是皇帝的大忌，接受了刘知浣赤裸裸的勾引。立即转口道：“本王也愿与刘侍中交好，一旦正位，枢密使，同平章事，非你兄弟莫属。不过，我实在没这个面子。”
他在厅里走来走去，突然想到了张氏，这是一个能为自己解疑决难的贤内助：“这样吧，让王妃出面试试看，或者她们女人之间要好说话。你躺着，我进去问问她”
张氏虽然聪明，但她缺乏政治智慧，所侦探的情报侧重于小环境，也就是身边一些人和事，少于国家大事。此刻和朱友珪一样，没有刘知俊正在策划叛变这一信息来源，也被送上门的巨大利益所诱惑：“朱友裕朱友文一直领兵打仗，手中都有兵，控鹤军被父皇劈一半给龙虎军，咱们几成光杆司令。结交上刘知俊，可借助其兵马遂自己的心愿，只是风险太大。”
朱友珪想有所作为：“我也知道朝臣不准交结外藩，问题是刘知浣求到门上，他一旦死了，就得罪了刘知俊。送上门的一笔大买卖，转眼之间，不是成王就是败寇。”
张氏终于决定：“罢了，他没找王氏，而主动投靠你，总比投靠朱友文强。我去一柱观吧，你不要出面，多少避一点嫌疑。”
看她答应，朱友珪就高兴：“也好，女人家，与官场没有多大关系。不过，这个医圣，就怕你也请不动。”
张氏很有把握地：“放心，我研究过慧明，这个女人很聪明，知道如何平衡人际关系。这么长时间与王氏走得近，我去张嘴，她一定不会驳面子。”
张氏这时想不到，她一着不慎，自己掉进了自己的陷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