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血案,安童看得心胆俱裂。
直视着如此惨痛一幕,她没有力气再去山斋院,强撑着自己,慢慢挪步出门。
门口那个士兵,还记得刚才得罪过这个女人,讨好地:“女真,丢了什么,找到了吗,要不要小人帮您?”
她拿出一支自己头上的金镯子:“不用,已经找到了,早起布祭品时丢落的。谢谢你大兄弟,见着冯大哥问他好。”
“是,是。”
安童一边走,一边假装惊诧,随口问一句:“哎哟哟,死了这么多人,都死了吗?”
她不问人是怎么死的,因为这个问题不好问,问了士兵也不会说,所以只问自己想知道的。
士兵把她当成自己人,信口开河:“没有,小皇帝就没在这里吃饭。当时走失了一个小王子,各个屋里找不着,蒋枢密使和朱指挥使不知怎么的,就让人送走小皇帝。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小小王子,也一起送回宫。”
听说小皇帝和另外一个小王子没在其中,是转移到别的地方杀了,还是没有被杀?安童心里油然产生了还要继续救人的思想,才增添出一点力气,支撑着走回一柱观。
慧明问:“怎么了,脸色那么惨白?”看她直不愣瞪,欲哭无泪的模样:“是去现场的,看到了他们的行凶?”
安童这才嚎啕大哭:“死了,都死了。”
虽然之前的一切都是猜测,但悲剧终于发生,慧明还是震惊了。也强撑着自己,似乎自言自语地:“不会错的,不会的!朱友珪一来我就知道,已经对小皇帝和众王子下手了,所以没有让你去放烟,是因为我们已经赶不上了哇。”
“不是小皇帝和众王,是所有人。”
“什么,女人孩子也杀?”
“是的,我都看到了。”
慧明走到朱全忠生位祠前,摘下供牌砸到地上:“老贼呀,你斩草除根也就罢了,怎么能斩尽杀绝!”
安童一边哭,一边把看到的都描述了:“满屋都是尸体,实在惨不忍睹,娘娘,这是血海深仇呀。”
慧明给她擦着眼泪:“不要哭,咱们没有时间哭。”
安童擦干眼泪:“还有一个信息,听门卫说,小皇帝和一个小小王子,按年龄应该是颖王李禔,因为蔡王李祐发生变故,蒋玄晖和朱友珪安排两个临时离开了。如果是真的,或许没有被杀死,我们得快去想办法救他们呀。”
慧明分析着:“皇上居住的中宫戒备森严,且服侍的人现在肯定都换成了朱友珪的人,怎么救,得另行安排准备。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李祐这件事处理好,然后再考虑下一步。”
“这事会出问题吗?”
“我不放心御马监,朱友珪到我这儿来,是已经知道我们推了香车回道观。那么他同样知道,这一辆香车后来去了那儿,就是我刚才不主动说出,他也会很容易打听出来,这不是难事。他是作了两手准备,一是防止我们虚晃一枪,去御马监是假,劫持的人实际还在观里,所以先来这一边探听虚实。二是那一边封锁或者正在搜查御马监,这个时间,李九来不及送人走。如此分析,祐儿很可能已经暴露。”
安童禁不住慌张:“那可怎么办呀,我俩好不容易救出来的,岂不白费功夫。”
“这是我的失误,认为寻找祐儿可能要拖延一段时间,那样,李九的时间就够了。想不到他们发现得这么及时,很快就追查到,使我们措手不及。”
“他们怎么知道得这么快,蔡王一定危险了。”
“香车出观是瞒不住人的,我也没想瞒人,只想把时间拖延一点。朱友珪当着你的面,安排在都城中心大广场斩杀厨师,还要让全城人都去看,这是欲盖弥彰,转移视听。如此一来,祐儿就是暴露了,他们暂时也不会下手。”
“这么说,今天冒险救人是对的,不是白费功夫?”
“当然,但,我们三个就危险了。”
“是啊,一旦从御马监搜出小蔡王,不用李九说,蒋玄晖和朱友珪都会确认,是你我从九曲池送出去的。娘娘,虽然你救过朱全忠的命,但他这个人残酷无比,知道了你是他的敌人,不会饶过的。趁他们还没来抓你,快跑吧,到凤翔去,到静安师太那里。千里迢迢,朱全忠鞭长莫及。”
“不,我不死心。”
“其它的顾不得了,你快走,我来掩护。哎,就是不知道李九出没出事,他要没出事,就可以盗来御马让你跑。”
安童说着,就急忙帮慧明收拾包裹。
慧明阻止着:“放心,我暂时不会出事,最起码朱全忠在明面上不好杀我。”
“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公开宣布杀人,之后又以食物中毒掩盖真相,如果以我救了人为理由归罪,岂不自暴其丑。”
“谁还跟你讲理?过去你的身份是被出卖的奴才,与皇家没有关系,甚至还恨着皇家。救蔡王的行为暴露,你的身份也就改变了,不是世外之人,而还是真正的皇家人。他们连宫女寺人都杀,何况你这个与他们为敌,还会报仇雪恨的王妃。”
“是的,我知道他们会不择手段,但只要一息尚存,个人的生死也管不得了。”
“你···”
安童知道劝也没用,又担心,又感动。慧明扶着她的肩膀:“安童,相信我,没到最后一刻呢。再说,我能扔下你和李九,一个人逃走吗。”
安童也就镇定了:“娘娘,我信你。”
“你现在拎着这个陶罐,大大方方到御马监。记住,假如出事,你只是去接马尿的。天踏下来,只管眼睛看、耳朵听,不许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
“知道了。”
就拎着陶罐去御马监。
街面上看到人群涌动,熙熙攘攘的,都说是到广场去看杀人。她心里骂着:“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又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看样子,先帝就是他们杀的,事后栽赃给李昭仪和裴夫人。”
边走边骂,到御马监,看院内平平静静。马兵们有的在添草料,有的在修马掌,独独不见李九。
“难道他被抓起来了?”
不好直接去李九的房间,故意大声的喊叫:“李都监,你给我出来!上午接的什么马尿,浑浊不堪的,师姑很生气。”
李九从自己房间出来,装做卑躬的样子:“哦,是安知客呀,又来接药引子啦?”
安童看到他好好的,心放下了一半:“什么又来又去的,中午的马尿不能配方,你是怎么做的?”
“不敢,不敢,这次一定选好马。”
李九说了,就接过安童手中陶罐,带着她朝马圈走去。一排排整齐的马槽,一匹匹健壮的马儿在安静地吃草料,他到一匹枣红马面前,上下看看。说:“就它了。”
接马尿需要等时间,周围再没其他人,安童这才急急地问:“你没事吧,蔡王也没事吧?”
“有事,事还大了去。”
“快说。”
“中午你们离开不久,控鹤军就包围了御马监,随后朱友珪也来了。当时小王子正在我的房间里呢,看着他们就要闯进屋,我那个急呀,恨不得拼个鱼死网破。”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寻到你这儿?”
“是啊,会不会有人跟踪你们?”
安童没有时间想其它的,急着问:“快说,后来呢?”
“正在这时,窗户外有人,叫我把小王子递给他。我当时也想不了许多,朱友珪已经快到门口,只有照他说的,把人从窗户递出去,交到他手中。”
“这是谁呀,我们可没有安排其他人?”
“你猜猜看。”
“哎呀,这时候了,你快说。”
“瞎老道!”
“怎么会是他?”
“我也不知道。朱友珪进来,却什么话也没问,只问马匹伺养情况。估计他看我就这一大间屋,里面也藏不住人,但是,外面的控鹤军,却把御马监搜了个底朝天。我看到,连草垛里都拿长枪乱捅,下水道也掀起来听声音。”
“朱友珪明显是知道了有人提供信息,来这儿搜查蔡王的,那他为什么没有审问你?”
“我估计,是怕得罪慧明师姑。他父亲今后还要治病保命,没有十足证据让朱全忠相信,一般人不敢与师姑撕破脸。蔡王失踪以后,是你们从九曲池来过这里,查我不就是查她。”
安童分析道:“应该是这个理由。师姑刚才还说过,因为他们是偷偷杀人,不敢以我们救人而归罪。”又急着问:“那么,蔡王怎么样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现在已经回到了敬妃的身边。”
“又是怎么一回事,敬妃也活着?我听说小皇帝和一个小小王子吃饭前离开了,是颖王李禔吗,他两个没有被杀?”
“是的。”
“那么蔡王在瞎老道手中,怎么又回到敬妃身边?阿九,你一定已经知道,中午在九曲池,皇家被灭族了。”
李九沉痛地:“我知道,也深深感谢师姑,以德报怨,挺身而出救助咱们皇家。告诉你,她这一次不仅仅救了蔡王,同时也救了小皇帝和颖王,包括敬妃和华妃。”
“又是为什么?”
“你们救出了李祐,他们投鼠忌器,认为已经不能斩尽杀绝,才留下小皇帝和颖王。一来可以掩盖故意杀人假象,二来还可以引诱蔡王回宫,以后再一网打尽。”
李祐被救,使杀人现场情况发生变化,因此而顺带保住了小皇帝和颖王。经李九证实,安童心里安慰了许多,这才回归本题:“你还没说,蔡王怎么到了敬妃那里,不是被瞎老道接去的吗?”
“是啊,我也奇怪,这个瞎老道,他如果不想救人,也没必要来帮我。为什么主动出手相救,又送还虎口?”
“是不是你把蔡王交给他时,被人发现了?”
“不可能,我们两个的行动都很保密。你是知道我房间的,窗子刚好对着上清观后门,这个后门掩藏得很好,道观外面的人不认真看都发现不了。他把蔡王抱走后,我还伸头朝窗外看,一直看到他进了后门。期间,附近一个人影没有。”
“这件事有蹊跷,从小蔡王被救,到瞎老道接人,前后加起来不到一个时辰。特别从你的窗口到上清观后门,这个时间很短暂,你又没有发现被人看到。怎么回事呢,让我想一想。”
安童围着马槽走了一大圈:“哎,实在想不起来。不过,从头到尾我总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
“先别想那么多,我暂时不能去问瞎老道,一旦有机会,问问他或许就明白了。好在小皇帝和两个小王子还活着,咱们得想办法继续解救。”
“师姑分析,蔡王哪怕就是暴露了,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她担心我们三个的安全。现在既然你没事,瞎老道应该没有暴露我们,我们没有暴露,就可以继续救人。”
“安童,你我都是宫里养大的,皇家就是我们的亲人,做人不能忘本,不仅人要救,仇也要报。只是以后再想救人一定更难,中宫以及敬妃华妃两宫,原来的宫女和小黄门差不多都死了,朱友珪安排的新人全是他自己府里的。”
安童说:“都被师姑料着了。”
又很自信地:“不过我相信,有她在,一定能救出小皇帝和两个小王子,也一定能报仇雪恨。”
“是的,她是一个智者,我也相信她。”
“阿九,底下会有许多事用着你,你怕吗?”
“毕竟在天子身边多年,站得高看得远,没什么不行的,也没什么可怕的!”
李九坚毅地说。
安童上前一步拉着他的手,两双手紧紧握着,相互都能听到对方胸膛昂扬的跳动。
是的,战斗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