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的生活像死灰一样的颜色，你就会渴望着任何别样的色彩。甚至是人们口中常对你说的被禁忌的颜色。然而我只要一点点就够了，只要能在这一片凝滞的晦暗中，透进来一点别样的色彩，撕破这窒息的密不透风和无处可寻。
可是没有拯救，也没有奇迹。苍生大都这样沉默的老去了，直到死亡的钟声敲响——甚至没有上帝听你的忏悔。然后一生中追悔莫及的决定和歇斯底里的渴望与枯骨一起掩埋，化作遗忘的泥土。
——现在我以魔鬼的名义赐予你艳丽无双的血红色和无尽的黑色，以恶魔的刀刃划破这不亲上帝也不亲人间的灰白。代价只需你这一条无人珍重的灵魂。”
……
如果你听到有人莫名其妙的大念这样的对白会不会认为很神经病，反正我妈白了我一眼。我躺在沙发上叹气：“唉，无聊的人生。人生多无趣啊。”“我看你就是没作业闲得难受！都从哪看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本来就没几天假好吗。这是书里写的，怎么就是乱七八糟了？人家还是著作呢。”我垂着眼皮，从沙发上翻身下来，随口胡诌——反正我妈也不看书。
“十万梅林从不等待，所以南山白了头的百年里，一片香雪海从不缺席。”我磨磨蹭蹭的穿上拖鞋，口中抑扬顿挫的朗诵着，看我妈头都不抬仍在算账本，加大音量，几乎是在喊：“而我愿意踏雪寻梅，作雪原里的一名过客——”我知道这样听起来很像神经病，我就是有点故意。果然我妈一拍桌子，如料想中的一样吼道：“赶紧给我滚！在这烦死了！看不见我干嘛呢吗？”我按照提前在脑子演习过的动作，趿拉着拖鞋跑到门口，然后问道：“今天晚上我爸爸叫我去奶奶家吃饭，很久没去了……我要过去吗？”
几秒钟的沉默，我抿了抿嘴，有点紧张。
“愿意去你就去！问我干什么！”我撇了撇嘴，就是因为不知道才问的。我在门口蹲下来换鞋子，慢吞吞的系鞋带，最终说道：“那就不去了，其实我也不太想去。我去楼下逛逛，吃饭时就回来。”
此时已临近夏日的傍晚，天气依然闷热。西边却只有一小片金色的云霞，太阳还未落山。出来走走仿佛就能在两难的抉择中透一口气，我在一个水泥牙子上坐下来，还有些烫。这个暑假可真是憋闷，我默默地想着该怎么拒绝爸爸那边才合适一点。其实我既不想留在这边，也不太想去那边。几个月前我的父母终于结束了几年的的争吵和冷战，以一纸离婚协议换来双方的平静，如果你能明白有时候离婚并不能缓解彼此视对方如仇人一般的状态，你差不多就能理解我现在这种左右为难的感受。
对面花池里有一丛眼熟的花，花朵开的很大，只有粉红和白两种颜色。这种花只有这两个颜色吗？我忽然想起上一次也是第一次见，也是这两种颜色。艳俗却肆意灿烂，大大的花瓣上总是有采蜜的虫子。那可真的是很多年以前了，也是一个暑假。简直算是童年时代，那时候我大概只有八九岁。名字都是暑假，然而两个点之间隔的这些年太多事情已经天翻地覆了。好怀念那个快乐的夏天——可惜人生只得一次。天色一点点暗淡下去，云彩很少，今晚的火烧云一点都不灿烂。
有人说的这么一句话，“幸运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人，但是——能有过一个快乐的夏天多么弥足珍贵，人生可得一次，好像也算幸运。今后的每个夏天，或开心或难过，都可以用怀念。我努力的开导自己。
暮色四合，各种回忆和乱七八糟的想**番轰炸，脑子有些乱。爸爸的信息又发来一条：“快点说话，来的话我马上去接你，时间不早了。”我深吸一口气，打算就直说不想去吧，这次没什么别的理由更合适了——
手机忽然又震动了一下。我点进那条信息——去你奶奶家吧，今晚我们同学聚会。信息人写着“妈妈”。我有点犹豫的回拨，听到那边的声音：“啊——太忙了，我都忘了今天同学聚会。不给你做饭了，你还是去那边吧。我们还去唱歌，回来可能很晚了。”我有些松了口气，仿佛被释刑一般，“多管管你弟弟功课。”电话挂了。我把消息框里的字删除，给爸爸发了一个：“好，我在门口等着。”这次倒是巧得很，两边都不得罪。不过就算去了闹心的还是我。
不一会，爸爸就开着车来了，我拉开车门，安静的坐在后座上。
“这几天干什么呢？”爸爸边开车边问。
“没干什么——今天晚上我哥哥他们都在吗？”
“嗯，都去了。你挺久没来了，你爷爷奶奶都想你了。”
我又胡乱应了几句，终于车到了目的地。一进客厅，一屋子人都在。我笑着先问候爷爷奶奶，然后再和大姑家和小姑家打招呼，果然不见表哥他们。然后又是以同样的僵硬的“没干什么”的回答搪塞来自爷爷关于我这段时间“在干什么”的“拷问”。
“哎呦，你不来你爷爷奶奶可想你了呢。放假没什么事你怎么也不知道过来瞧瞧他们？”这是大姑，有点阴阳怪气的语调。
“啊——我这段时间在……给我妈帮忙呢……她那边有点忙。”我看到爸爸进了厨房，才小心翼翼的说。
“离离大了也能帮妈妈干活了呢！多懂事！”这是小姑，笑吟吟的打圆场。
爷爷两女一儿，大姑江绘春，我爸江远冬，小姑江知秋。名字都按照出生的季节取的。
“咳，那也不能老是等着这边叫你不是，自己心里得常想着……”大姑还没说完，表妹从后面的房间冲了出来，“姐姐！你来啦！快来和我们玩吧，等你好久了！”我悄悄松了一口气，忙站起身说：“好。”然后就对着爷爷奶奶甜甜一笑：“我去和他们玩啦！”然后转身跟着表妹走出了客厅。
进了后面的屋子，这才是我们的地盘，表哥和弟弟都在那，正热火朝天的打游戏。我进来后，哥哥摘下耳机：“看你一直不过来，我让圆圆去叫你呢。”那真的太感谢大哥你了。“我们买了些零食，在桌子上。”表妹林圆圆把我拉到桌前，我随手拿起几片薯片塞到嘴里，走到仍十分投入的弟弟身后，“放假不要天天打游戏，你马上就上初中了！”弟弟的注意力几乎都在电子屏幕上，含含糊糊答道：“啊——没天天没天天！”我翻了个白眼，才怪呢。这是我亲弟，比我小三岁，我们就像大多解决方案一样，男孩跟爹，女孩跟妈。然而我爹实在不是什么会管教孩子的主，能管住他不玩游戏才见鬼了呢。我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抓紧时间享受这短暂的平静。
“吃饭了孩子们！”门口探进来一颗头围偏大的脑袋，胖胖的脸上挂着笑容。“知道了，大姑父！”我应了一声，去强拽仍在“救我救我！啊！我死了！”的表哥和弟弟。
所有人坐上了饭桌。家宴的菜既有自己做的，也有买回来的，盘碟碗筷摆了一大桌。我们到惯常的座位上坐好。
爷爷看起来挺高兴的，甚至还摆上了酒杯喝酒。“上次我们吃饭离离都没来”爷爷看向我，“这次可来了，一会多吃点！”
“是啊，这席可是听说你来专门摆的！我还买了叫花鸡，你不是可爱吃了吗！”大姑一听赶忙说道，“可别把自己当客人啊！这么久不来别再生疏了！”
“这不是大家都想好好在一块吃顿饭玩玩吗，也是来看爷爷奶奶的”我有些僵硬的笑道，“我哪有那么大面子。又怎么可能是把自己当客呢。”我心里想道这说的什么话，饭还没吃就几句话往我身上引。再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吃叫花鸡，是你喜欢吃还差不多吧……
“哎呀呀，那也是。才几天不来我就牵肠挂肚爸妈的很！”大姑拿起酒瓶走到爷爷奶奶身旁，“我给您二老倒上酒！敬你们一杯！”
“嗯嗯，咱们都举杯喝一杯！”奶奶笑吟吟的举起酒杯，“来！今晚都多吃点啊！”于是喝酒的举酒杯，喝茶的举茶杯，喝饮料的举玻璃杯——叮叮当当一阵碰，“你们可别喝醉了！”圆圆笑嘻嘻的看着喝酒的人。每家都有喝酒和喝茶的。喝酒的是陪爷爷奶奶，喝茶的当然是一会儿负责开车的。酒驾可要不得。我握着杯子和表哥表妹还有弟弟几个碰了碰，只略略抿了一口就放下了。我不怎么爱喝饮料，还不如喝茶呢。
“离离这次暑假可清闲，都没有作业呢！有空给你妹妹指导指导作业呀。”小姑坐在我的斜对面，一边哄着怀里的小表弟一边笑着对我说。这小表弟才一岁有余，是圆圆的弟弟。“圆圆都四年级了，但我天天哄宇轩都没空辅导她了。看看她这次考试的成绩，一塌糊涂！”一边的圆圆撇了撇嘴，“我同桌考得还不如我呢！”“你怎么不和好的比！你同桌是倒数第一！我看就是你俩天天玩的！”小姑有些生气的训斥。
“好好，圆圆有什么不会的题等我有空给你讲。”我自然答应，一是我可不清闲，二是林圆圆才不会问题呢。旁边的表哥早已乐得乱颤：“圆圆不怕！最起码咱诚实，这成绩是咱自己考的，可没抄同桌的！”两个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大家边吃边好笑的观看他俩掐架。
“陆泽！别跟妹妹吵了！你这么大的人了，去拿你爸这次买的酒来给你姥爷尝尝！”大姑对表哥训道。真是自己妈训自己娃。陆泽是大姑的儿子，已经上大学了。最大的到陆泽，然后我、弟弟、表妹依次到最小才一岁的小表弟。来这边最有趣的莫过于我们几个“小辈们”一块玩，除了小表弟太小没什么共同语言，从小每次见面都玩的不亦乐乎。要不是有他们这几个“猴子请来的逗比”，我才懒得来这边应付一些时有发生的闹心事儿。
“爸！你尝尝我们这次带的酒！这可是陆泽他爸出差特意给您买回来的好酒！”大姑连忙接过表哥手里的酒瓶。我爷爷爱好不少，喝酒就是其中一项。
“嗯，是不错。你们也尝尝！”爷爷点了点头。大姑父忙把酒瓶推到其余人面前，胖胖的脸上挂着憨态可掬的笑容。我看到大姑偷偷朝他翻了白眼，我忍不住有点想笑。
小姑父刚想伸手也倒一杯，被小姑一把拉住：“你喝什么酒！回去还开车呢！我得看着宇轩和圆圆你可别指望我开！”小姑父只好收回手。“宇轩还小，知秋说你是对的。”爷爷说到，小姑父连忙点头。
“远冬，你也尝尝。”爷爷对爸爸说到。“我这段时间胃不舒服，不喝了。”爸爸连酒都没接。大家连忙问候胃怎么样，都被爸爸不咸不淡、寥寥几句“没事，过段时间就好了”作回应。气氛霎时有点僵硬，我心里有点埋冤爸爸的态度，怎么说别人关心的话也不该这么冷淡。
小表弟这时一阵咿咿呀呀的喊叫，大家你逗一句我逗一句的又热闹起来。
“唉，知秋这一生孩子，最近应该也累得不轻吧？”大姑夹起一块麻辣猪肚送进嘴里，“孩子这时候半夜最爱哭，闹得人睡不好觉，我看你脸色都有些发黄了。多叫小林给你买点好的补补，别那么舍不得。”来自姐姐对小妹的关心，“更别舍不得给宇轩买好奶粉喝！我生陆泽的时候，老陆天天伺候我，买的奶粉也全是进口的！我那时候真的是一点没瘦啊……”那可是，您不仅从没瘦过，简直胖到现在。我看着大姑胖胖的脸蛋笑得一抖一抖，似乎颇以自己的丰腴为傲。相比之下小姑就身形苗条多了，生了两个孩子也没怎么发胖，这姐妹俩基因真是反着长。
“放心吧姐，谁也亏不了。我这身材多少年轻妈妈还羡慕呢！”说完小姑也不看她的反应，直接把脸转向小姑父，“老公，去把我在厨房炖的乌鸡汤端上来。”然后笑着对爷爷奶奶说，“这个汤里可放了不少好东西，对身体特别好。别光喝酒，多伤身体！”大姑嘴角有点垮。
说着，一个砂锅被端了上来，顿时芳香四溢。
“快尝尝，我来给你们盛！”小姑把宇轩放在身后的婴儿车里，亲手拿起汤匙。“我们自己盛就好了！”我连忙说到。小姑不由分说就盛好了两碗送到爷爷奶奶面前，然后冲着坐在一起的我们几个眨眨眼睛，“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特殊服务的！我给你们这帮孩子们盛完别人我就不管啦！”我们几个孩子半帮半就的每人得到一碗后，小姑就坐下了。
陆泽站起身来笑嘻嘻的说：“我最大，我给大家服务！给弟弟妹妹们当个榜样！”然后拿起勺子给其余人都盛上，中途小姑父一劲儿的夸赞：“小泽真懂事儿！以后轩儿得像你学习！”大姑脸色又一副“我宝贝儿子”的骄傲神情。
喝完汤我吃的也差不多了，饭桌上男人们聊起时政和趣闻，女人们聊起衣服和孩子，倒也一派融洽。我听的十分无聊，圆圆凑过来问我：“姐姐，你吃饱了没有？”我点了点头，又到了往常开溜的时候了，他们喝酒聊天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小孩们早已耐不住。我们几个打了一声招呼，就撤离了饭桌。
回到房间，表哥和弟弟又投入了新的一轮厮杀，我和妹妹坐在一块各自玩起手机，四个人此时彼此互不干扰又其乐融融，是从小到大的默契。
一晚上一众人倒是玩的都很开心，只是每次结束时间都晚的很了，这次更是快到十一点钟。往常这样的宴席我妈总要偷偷吐槽的，这次倒是没她生气的份了，希望和老同学们玩得愉快。爸妈分开后我和我妈仍在原来的房子住，弟弟和爸爸搬到了奶奶家一直空闲的楼上。大家道了别，除了弟弟所有人离开了奶奶家。
爸爸开车送我回去。“到家有人开门吧？有钥匙吗？”爸爸问到。
“我有钥匙。”我知道他想的是我妈很可能已经睡觉了，没有人给我开门。我心里有些怕被他发现我妈出去和同学唱歌。我妈当然有出去和同学玩的权利，他俩现在也没任何关系，我爸也不可能担心她的安全之类——毕竟两人如仇人一般，我怕的是他可能不由分说的不让我回这边住。这样又会爆发一场争吵，现在这种好不容易维持着的薄冰一样的平静关系被打破，也可能和这都没关系，我仅仅只是怕他大发脾气，我爸的脾气有时候大的可怕。所幸他放下我就走了。
我跺亮楼道的声控灯，爬上了楼梯。钥匙插进锁孔，打开门的里面是一片漆黑。果然还没回来。我打开客厅的灯，整个屋子空荡荡的。洗漱后我关好卧室门，留着客厅的灯，爬上了床。
可是没有任何睡意，没开空调的屋里还有些热。我想起曾经特别热的夜晚姥姥会带我坐在院门口乘凉，那也是那个夏天的事情了。想起那个夏天，我更加睡不着。一个相干又不相干的事跳进我脑海里，我想起多年前有一天当我知道“四大美人”的杨贵妃大名叫“杨玉环”时，我终于知道该怎么回击在那个夏天里嘲笑我的表哥时的激动又相见恨晚的心情。
我想起他很贱的笑容：“你怎么叫江离啊！哪有给孩子起名叫离的！这不是离别的意思吗！”
我气愤的白他一眼：“什么离别的离！这是离离原上草的离！这都不知道！”然后看他歪在摇摇椅上一边摇一边笑的花枝乱颤。如果当时我就知道，我肯定要给他致命的回击：“你一男的还叫玉环呢！咋的，罗玉环还和杨贵妃抢四大美人的称号呢？！”虽然多年后我质问的时候，他告诉我在乡下男孩起女名好养活。
越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坐起身，从书桌上拿起一枚发着幽幽绿光的“小太阳”——这其实是一个挂坠，每当四周黑暗的时候就会发光。这是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送给我的，有夜光的功能。
我把它放在枕边，闭上眼睛，心里有些宁静下来。不知何时也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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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天——
“可到了！一路上热坏了吧，赶紧进屋！屋里凉快！”我回忆起刚到村子里，一下车第一个撞进眼里的是一张脸，堆着细碎的皱纹。
“姥姥！”我绽出一个笑脸，姥姥拉起我的手，招呼着身后的爸妈，“快进来喝口水歇歇！”
“娘，这大热天的你不用出来接我们！又不是不认路！”
“我接我外孙外孙女不是！”姥姥笑眯眯的看着我和弟弟。一进院门，院子里的几只狗争先恐后的吠叫，幸好都拴着。我们进了屋子。
来乡下的路总有比较难走的一段，路上的一个大坡每次几乎都是拦路虎。汽车起起伏伏，幸好我还不晕车。现在农村应该修了路情况好多了吧，可惜后来也没再走过。我们是夏天临近傍晚来的，赶在能看见路又不至于太热的时候。但毕竟是夏天，也并没很凉快，那时候小小的车载空调根本不顶屁用。刚开始不久的暑假，本来我在家里吹着空调正和弟弟抢电脑玩游戏。结果忽然就被塞进车里。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偶尔会发生一放学就被塞车里，直接被告知今晚回姥姥家探亲去的这种“说走就走的旅行”，既然幼儿园就体验过了，这次也没啥大意外——才怪。
这个村子很干净，没有满地鸡屎牛粪，这是我后来去过别的乡村经过对比才感受出来的。多么感激住的第一个乡村环境这样好，所以回忆带着美好的夏日滋味，不是在夏日发酵熏到我巴不得赶紧回去的粪臭味。姥姥家有前后两个院子，中间一个不大的门洞连着，大概原本是两个院子后来中间打通了吧，隔断门洞旁连着个破旧的砖垒的储物间，堆着乱七八糟报废的农具，由此两者连成一堵砖墙。
前后院都有狗，我们坐在里院屋里喝茶水，院子里的狗叫了一阵，先是外面的不叫了，后来里面的也不叫了。晚饭都留在这里吃，甚至住一夜，明天一早才回去。农村的傍晚风箱烧大灶从烟囱里飘出的烟能传出很远，那种烧柴火的味道淡淡笼罩在阡陌遍野，满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晚饭吃的啥味道其实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没吃多少。不是难吃，只是因为小时候还挺挑食的，所以吃几口就离开了饭桌。这不是啥好毛病，后来改了很多。我溜达到里院——吃喝住宿都在里院，外院比较小，基本空闲。但是有个小卖部，就是那种实现所有孩子童年梦想的那种——辣条糖干脆面啥的各种各样，应有尽有，让我小小年纪见识了辣条的十几种包装和吃法，辣条比现在的好吃。所以记忆里小辈们回姥姥家第一件事就是上演现实版“鬼子进村”，当然也不能随便吃的没够。你妈绝对拉着你耳朵让你少吃垃圾食品不然上火，然后良心也会告诉你不能自己把自己家吃穷。里院有一个比较亮的灯泡照明，我站在灯照亮的一片地上，看着光明外黑漆漆的一遭院子，有点吓人。灯泡上飞蛾前仆后继，农村的夜晚十分寂静。想上厕所，拉着我妈一块才敢匆匆去了一趟。要拿着手电筒，不然黑到踩进屎坑。
姥姥家这栋房子是在院子一面长长的一排式，房子中间是空堂的房间，对着进来的门，连着两边有两个屋子，都可以睡觉。一屋是普通的木床，一屋是可以烧火的炕，冬天很暖和。姥姥老两口向来睡炕，晚上我们一家就并排睡在有木床的房间，木床有些破旧，但是很大，而且我和弟弟都很小，所以不成问题。所有人的洗漱就在中间的空堂，摆着搪瓷脸盆之类，看着有些简陋，幸好洗漱用具一样不缺。
妈妈刷完牙回来，对已经躺在床上的我说：“明天别跟我们走了，暑假你就和姥姥姥爷在这住吧？”
“啊？衣服啥的啥也没带呀？”“我放在车上带来了。”
“……弟弟呢？”“弟弟还小了点，他也离不开妈。这段时间爸妈特别忙，留你一个在这也不至于顾不上。”
“行啊。那我就住在这，这里还有小卖部呢。”我盯着天花板角落里的一块蛛网，幸好没有蜘蛛在上面。
“行，就知道你比较干脆。比你弟弟妹妹们都强，半夜别想妈想哭了啊。”后半句当然只是玩笑话，据我妈说我从小就是离得开的孩子，半夜从不像我的弟弟妹妹们一样想家会哭，放在别人家住十分省心。我的亲弟，尤其是姨家的表妹几乎都是老大才能离得开。所以我不干脆能咋样，被批评长这么大还不如我尿裤子的时候吗。虽然那时候我和姨家表妹王思莹玩得最好，后来还打电话叫她一起来陪我，然后理所当然的被同一个“妹妹会想妈想到哭”的理由拒绝。
当然这里也自在逍遥，“才不呢。在这没人唠叨没人逼着写烦人的暑假作业还有小卖部，比在家里好。”其实听到弟弟不在这里我就想答应了，看不到他的诱惑力太大了。小时候我总看他不顺眼极了，啥也和我抢。
“可别天天傻玩！在这好好听话，自己想着写作业。我管不上你，幸好学习还不让我操心。”妈妈又唠叨几句，也躺下来。我从小在上学方面没让他们操过什么心，所以平常几乎都是散养，但就是在放假，因为我是最后才赶作业型选手，所以天天挨唠叨，烦的要死。这次算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第二天早上我醒的时候，整个床上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我连忙坐起来，穿起鞋子走到外面，爸妈已经吃完了早饭，带着弟弟马上就离开。“在这好好听话，别给你姥姥姥爷添乱！”早上的阳光还没有炙热，带着少许清凉的晨风吹起我的几缕头发——尽管没梳过像鸡窝一样，我笑眯眯的挥了挥手，露出乖巧的笑容，送走了扬长而去的汽车，后面扬起一路浮土。我转身回到屋里，姥姥还在等我吃早饭。我坐下来，开始慢吞吞的剥鸡蛋。这是我第一次吃土鸡蛋，水煮出来又嫩又香，咬一口，秒杀以前吃的所有鸡蛋。我惊叹到：“真好吃！”“好吃天天吃！咱自己家的鸡下的。”姥姥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喝粥，“离啊，在这住你妈可叮嘱我让你写作业。”果然，我一边喝一边随口应着，“哎哎，好嘞。我知道了。放心吧姥姥，开学前肯定写完。”姥姥白了我一眼，“那是，不写完你敢开学嘛！”
“我姥爷去哪里了？”一起床就没见过，我有点奇怪。
“早下地干活去了。哪能和你似的睡到现在。”
“那我也去帮忙吧，去看看庄稼。不然在这里怪没劲的。”
“又脏又热的去啥，再说你去了能干啥活。”我跟着收拾碗筷的姥姥跟到了厨房，姥姥挥手赶我，“一会你哥哥过来，让他带你去玩玩。”
我回到姥姥睡觉的那个屋子，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姥姥和姥爷的这个房间最亮堂，有炕有电视有沙发。不过沙发事实上说是一条木头的直形靠背长椅还差不多，上面铺着垫子，又窄又硬。不过乡下里一般人们都坐在炕上，所以这些不太注重。正在无聊的换台，这位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奶奶！我过来了！”说着就走了进来，和我打了个招呼，“离离啊，在姥姥家住了吧？”我忙叫一声：“玉环哥哥。”这个哥哥是我舅舅的儿子，比我四五岁。他们家也住在这个村子，和姥姥家离得很近。小时候回姥姥家年年可以见到这边的兄弟姐妹，见面时一大帮孩子一起玩。但是我平常不回来，和这个哥哥平时玩得并不多。不过这次我在村里过暑假，算上他所有的孩子们在这里的就只有我们两个，所有接下来的日子几乎都得靠他带着我玩。“在你姥姥家睡感觉应该挺好吧”，他说着也坐下来。姥姥从外面进来了：“你哥哥姐姐小的时候天天抢着来我这住。就一个床，天天打，还得谁先抢着钻进被窝就谁住。”“那是，在这住多好，从不挨骂！”他哈哈大笑，“离离以后没事天天来找我玩，村里可好玩了。”“嗯嗯，好。”我连忙答应。在这我都没走远过姥姥家门前，出去估计就回不来了，可不得有人带着。
“奶奶！我好像口腔溃疡了，疼死我了！你快给我看看！”他又呲牙咧着的凑上去。
“等它自己烂到头就好了，我能有啥办法！”姥姥说道，“不过土方儿有用白糖的，不知道管不管事儿。”
在哥哥坚持试用土方法后，我就见证了姥姥把一把白糖塞进他的嘴里以及他发出的杀猪般的叫声。
……
倒腾了半天，哥哥捂着嘴“嘶嘶哈哈”的带我去玩了。至于这种土方法是不是真的管用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后来他没再提，我也就这么忘了这回事。“我们去哪里玩？”我跟在他后面走着，他摇头晃脑道，“带你去找我几个同学一块玩，咱们去逮麻雀。”
“逮麻雀？它们飞得那么快！”我惊讶极了，“能捉住吗？”
“那当然！”玉环哥信心满满。
于是接下来我就蹲在一边，看着他和他的几个同学支起一个箩筐，撒下一把小米。不一会儿就得到了今天的战利品。这些常常一起玩的孩子里不管男孩女孩，一个个都活泼生猛的很。抢着上前去争那只麻雀。我目瞪口呆，居然真的能捉住！
“行了，都别抢！”一个女孩子叉着腰喊到，“咱们给它腿上拴上绳子，一人牵一会吧。”大家表示同意，于是又在麻雀的腿上拴上一条细细的绳子。
“为什么要拴绳子？”我奇怪的问玉环哥哥。
“这样它就跑不了了。可以遛鸟！”
“这么好玩！我也想玩！”我兴致勃勃的说到。不过这些大孩子并没有人理我，彼此间换来换去，并没有轮到我。
我也不是很在乎，就跟着边跑边看。然而他们的“遛鸟”方式比我想象的暴力许多。我以为绳子的作用只是为了让它不要飞出我们的视线，不会太多的限制麻雀的自由。然而他们似乎以用绳子随意控制它为乐。
“这样小鸟不疼吗？”我问玉环哥哥，因为他是我的表哥，这些人里只有他听我说话。
“没关系，一会他们就会放了的。”
结果才走了没一会，忽然那个女孩子叫到：“小鸟死了！”“啥？”一群孩子都围上去看跌落在地上的那只鸟，我个子比他们小的多，只能等他们看完了散开才能上前看那只已经一动不动的麻雀。
“怎……怎么办？真的死了吗？”我感觉好伤心，一只小鸟就这么死了。我有些怨这些大孩子，我想如果让我来牵我一定不会弄死它，他们太用力了。很多年后我才了解到麻雀这种鸟其实很烈性，到了人手里逃不掉都会死掉。所以不管是谁只要被绳子拴住应该都会死。我也在很多年后在书里读到“孩子的一些游戏其实很残忍”的想法时，想起这件事来。当初我们所有人最先看到都只是乐趣，得了这样的结果才都不知所措。
“我们把它埋起来吧。”又是那个女孩子说。这似乎是现在最好的方法，大家立刻同意了。其实我认为他们应该不止一次玩过类似的游戏，不知道为什么却都有些惊讶和不知所措——难道以前的鸟最后都被活着放生了吗？这也是后来回想时我才想到的事，很多年后那种对他们的一种怨恨才渐渐完全消散，大概是有些理解了吧，所以只剩惋惜。
一群人开始找埋在哪里合适。我小时候其实是个比较善良的孩子，小鸟的死让我有些愧疚，觉得埋葬它算是让它安息。所以对这些大孩子们找个合适的地方还表现的兴高采烈有些莫名其妙，仿佛在玩某个游戏。他们才是真正的孩子，一下就可以忘记刚才的难过，把注意力轻松的转移到新的事情上。对比起来我小时候真的比较敏感又悲秋伤怀。大概我的灵魂老得比人早吧。
最终来到一片小小树林旁的边，一个孩子指着前面：“就在那个土沟里吧！咱们快过去！”我当然不认识这里，只能紧紧跟着他们。他们本来都比我大，又是从小在这里长大，一群人在各种高低不平的土丘上飞跑，连扎人的草都不怕。我使劲跟在最后，有些不甘示弱，尽管走的十分艰难。“跟好了我们啊！别走丢了！”幸亏里面有个是我哥，经常回过头来检查我有没有掉队，不然估计着我早跟丢了。这方面我哥真的比较暖心了，还算是个合格的哥哥。走了很久，地上杂草丛生，绿得让人眼花，我有点担心有没有蛇，甚至脑子里想起电视里看的那种长着花纹的长长巨蟒。当然一切只是我的想象，我们什么都没碰见。
“就这吧！把鸟拿来！”几个孩子率先到了土沟前，随手拾起地上的木棍开始挖土。动作很快的挖出一个小坑，把垂着脑袋的小麻雀放在了里面，又很快的埋上了。我甚至只来得及赶到边上看他们埋土。
“咱们做个标记好了。”那个女孩子又提议，她留着短短的男孩一样的头发，很有大姐头的威风，“过几天咱们来看看怎么样了！”难道还会复活吗？大家自然同意，暑假里他们每天就是在村子里到处逛。虽然我不理解，不过也很感兴趣，打算到时候跟着来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