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纤只当自家公子有了垂钓的兴致,要先安排妥当,不疑有他,遂一路前往响水村。
城西城东一条大道贯穿,待名纤到了城中的府衙之时,却看到一大群人围观告示牌。名纤倒也清闲,想来不会耽误多少时间,便挤入人群之中。
这一看倒是惊出名纤一身冷汗。那告示中写着,城东响水村留有前朝余孽,昨晚由京都书院来人查办。奈何贼性狠厉,誓死不言同党,又连伤书院多人,已被击毙。但大虞国感其勇武,其尸首不再示众。
名纤慌慌张张赶回府,要告知自家公子。
而在凌子羽房内,来人身姿挺拔,眉锋如刀。“张里已经死了,你选择晚了。”
“他是你们的人,是生是死与我何干?再者说,修身境的强者,你尚且不敢出手拦阻。如何将责任归于我身上。我很讨厌这种做法。”凌子羽倒是没有畏惧。
“很好,有胆识。那么你做好决定了?”
“我说了,没有人可以教我做事。”
“是吗?九王也不行!”
凌子羽本平稳的心态略有些瓦解,“若非是他,我也许早已经死了。但我不可能信任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更不会相信一个人十数年的坚持只是因为忠义。”
来人眼光霎那间凌厉起来,但易地而处,的确很难让凌子羽信服,大概这也是九王看中自己的沉稳,才让自己来做这件事的吧。
“九王说,如果你要离开凌州城,向西跨过安亭山,只管纵马前行,到了西蜀地界,便是大虞国铁骑也不敢跨越。我的任务完成了,后会有期,但愿你能活下去。”
凌子羽毫不客气得道:“不送!”
名纤进来看到凌子羽面色不好,心中迟疑着要不要说出来。但凌子羽道:“张里的事你不用管了,去备一顶轿子,要大红大紫笼罩,还要八位姑娘抬着,随行要有花瓣抛洒。”
名纤不知何意,但历来公子的奇怪要求也习惯了,只听公子所言便是,又急急忙忙出门。
“修身境,可真是很大的能耐啊。”
京都书院在大虞十三州内都有办事处,也是书院中人来往休憩的地方。
昨日晚间,京都书院的黄天引先是用浩然正气观察凌子羽,因为修身境的缘故,元力极其凝聚,让同修文术的王笑云有所察觉,是以有一番交手。
而其他书院弟子察觉到前朝余孽的消息,黄天引又立刻行动,其雷厉风行的处事方式,浑然不似书院风格。
“老师,那凌子羽当真是装疯卖傻吗?”
黄天引停止周身文道的运转,转而看向这个弟子。
“文愚啊,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被称作文愚的书院弟子赶忙低头,“老师,自我入书院那时起,便一直跟在老师身边修习,已有十七八年了。”
“嗯!”黄天引略略抚须,“那我诚意问你,你正心回我,为何你选择文术而非文治?”
“弟子仰慕先贤!”
黄天引似乎不是很满意“这个回答太笼统了。治国之能臣,流芳百世,铭刻史册。文术之大得,御空凌霄,恣意一世。你更倾向于哪个?”
“回禀老师,弟子跟随老师修习文术,虽然进境不佳,但诚心所问,更偏向于文术大得。似此一日千里之行,傲立万仞之巅,实是写不尽的风流。”
黄天引又问道,“如今你也是正心境界的年轻高手了,虽较你所说写意仍有差距,也是愈发接近。如果让你散去正心修为,重新来过,你可愿意?”
文愚立刻跪拜在地上,“老师何意学生不知,但一身修为不易,其中艰辛老师十分清楚,还请老师不要收回。”
黄天引明白他是误会了,遂说道:“你多虑了。我只是不明白,一个人千辛万苦得来的,为何会轻易舍弃?你对王笑云此人有多少了解?”
文愚这才擦去额角的汗渍:“此人有学痴之誉,听闻在凌州城中傲视同代人,无名师教导,也已达到正心境。”似乎有鉴于此,文愚有些惭愧,随后又说道:“但他言行有损读书人风雅,书院对招揽他一直有异议,也因此搁置。”
“嗯。他昨日散去了一身正心修为,只问了我一个问题。”
“这、、、”
文愚先是震撼于有人可以取舍如此大度,也同样迷惑,不知老师何意。
“你将我文术手札带给他,告诉他,如果能在一年内重拾文心,我可以破例收他为徒。”
文愚心下震撼,却不敢有违师命。
“诚意正心,取舍无度。王笑云,你难道修的不是文心,而是道心?”
正当黄天引犹疑时,府外有人通传,凌子羽在门外求见。
“来得正好,省却我一段脚程。”
凌子羽在轿子上十分舒坦,随行还有侍女跟随,一路花香四溢,许多街上的闲客也一路追随,直到凌州书院的门前,这些人再不敢有僭越之心,但看这凌大公子又有怎样奇怪的想法。
篮子里剩下的花瓣直铺到书院门前,凌子羽方才踏着花路前行。
黄天引看到这一幕,暗道此子难对付。
“敢问凌公子此举所为何事?”
凌子羽立于书院门下,未曾踏过门槛。“在先生面前,小子斗胆以学生自居,实则是内心疑惑萦绕于心十数载,分院的儒生们皆不可解答。听闻先生乃是京都书院的人,想来必有大智慧,故来请教。”
黄天引笑道:“既诚心来请教,这般阵仗是否浮夸了些。”
“如果这是一个人活下去的需要,先生仍觉得浮夸多余吗?”
“自然不会。”但黄天引话锋一转“也就是说,你有余生困囿凌州的打算了?”
凌子羽道:“有人跟我说,去西蜀。有人跟我说去京城,也有人告诉我,就待在这凌州。所以,我想问问先生。已达到修身境的您,必然不会有私心,您说的话,小子会信服。”
这信服二字,往往十分困难,即便是对自己的至亲好友,也不敢轻易说出。
黄天引早知凌子羽并非传言般愚蠢,只是也没想到会这般直接找上自己。
“于天下而言,我希望你从未存在。于我品性来说,希望你待在凌州。但于你最有利的,是前往西蜀。我的答案,你还满意吗?”
凌子羽道微微摇头:“先生,这八位姑娘都是风尘中人,若说平安富贵倒不至于,但起码温饱可以保障。若是幸运的,得遇有缘人,未尝不是一段佳话。但是,先生,如果给她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你猜她们会不会即刻去死?”
“生来富贵的人,一朝流入凡俗,势必一心求死。但时日久了,也有苟且偷生之念。”
“我明白了先生,也许您,或者您背后的那一群人,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个孩童,生来富足的环境,想必足以改变他的心志。奈何啊,奈何!!!”
凌州书院门前,没有文心,没有文术,更无武艺傍身的凌子羽,扬天大笑,声如洪钟大吕,直震得黄天引文心颤动,两耳轰鸣。
“先生,这八位姑娘就交给您了,她们都是官场人家,不得已入了贱籍。如今我赠送于您,望您能够,让她们有偷生之念。”
八位抬轿的姑娘齐齐下跪,“求老先生赐死!求老先生赐死!求老先生赐死!”
天下读书人的至高门庭,大虞立国之基的京都书院,修身境界的高手黄天引,文心动荡,文胆开裂。
“竖子、、、敢尔、、、”
大虞立国之基,读书人,大虞立国之本,民心。
流入风尘是家族不幸,但自幼的尊卑骄傲,怎堪折辱?也许如黄天引所讲,的确可以因时间而改观,但毕竟是少数人。如今的她们,唯求一死。
黄天引的确可以随意赐死这八位姑娘,无论是他读书人的身份,还是掌权者的能力,八位姑娘都无关紧要。
但这也是凌子羽想要看到的,所谓为国为民的读书人,如何对待这些女子。也许大义上,这些女子的家族有罪于大虞,那么于黄天引而言呢?这些毫无瓜葛的人也要死吗?
即便碍于黄天引的身份,世人不好多说什么。但猜忌的种子也开始种下。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姑娘们可以赐死,那么凌子羽呢?谁敢杀他?
大虞十三州,西蜀占据三州,因为山势险峻,易守难攻,藩王往往借此立足,攻占天下。如今镇守大虞西蜀的,即是当今圣上的九弟,世人统称为,九王。
魏长青恭敬跪拜面前之人,“九王。”
背对着魏长青的九王,身姿高大挺拔,衣衫虽是上好的绸缎,随风舞动。但立身于前,却是如战旗飘展,随时杀入敌阵。
“事情办得如何?他,作何选择?”声音浑厚,的确是军中战将才有。
“启禀九王,他并未作出实质回应。但与他一同长大的王笑云修为尽散,为此昨日他亲自前往书院,以八位姑娘有无罪论,重创修身境高手黄天引。事后宣称读书人可笑,扬长而去。”
“文治,的确可以强国。但立国,我那位二哥,还是不懂啊。”
九王双手背后,“走吧,我知道他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