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城东北方向,距京城尚有七八天路程的邯郸城内。袁白尺、张二狗和黄念书正在一个面馆支起的小桌子上吃着馄饨。黄念书作为平生第一次出北凉的北方人,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黄念书心想难怪圣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都是有道理的,这里的很多东西他想都没想过。从不熟悉的吃食、不同样子的衣服,甚至是听不懂的话。在出北凉以前,他觉得全天下人说的应该都是北凉话。张二狗和他一样也是一脸茫然,两个刚出门的孩子不知所措的看着袁白尺这个“老江湖”镇定自若,淡笑自如。黄念书一边大口吃着馄饨,一边纠结为什么饺子里要放这么多汤汤水水。张二狗则开口问道:“师父啊,你家是哪里的啊,为什么我看你什么话都会说。”袁白尺夹起一颗馄饨入口,不紧不慢的嚼着,回答道:“我祖籍衡州郡的,但及冠就出来走江湖了,全天下哪里都跑过,自然就会说各地的话了。”张二狗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接着问到:“师父你武功那么高,是不是师出名门啊?你的剑法是跟谁学的啊?”袁白尺看了他一眼,卖了个关子,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我最初也只是名门大派里一个打杂的。别人练剑剩下的断剑、旧剑,我就给人修补、打磨。也在别人练剑时候偷偷摸摸看了几眼。后来我的老师父看到我天赋异禀,就破格教我练剑。不到五年,他就不教我了,让我自己下山历练。之后我就一直行走江湖,砥砺剑道。有一次回去之后,发现山上没几个人能打过我了,所以我就再走一趟江湖,挑战武评中人,这一走,就走到今天啊。”张二狗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不再多问。三人吃完了馄饨,袁白尺又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城内最大的药铺,店里买药的人络绎不绝,几个年轻学徒走来走去抓药忙活着。柜台后面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袁白尺直接走过去,对着老者问道:“柴胡、连翘有没有?”老者抬起头看了袁白尺一眼,指了指前面忙活的年轻人说道:“抓药找他们去。”袁白尺只好等一个学徒伺候走客人,对他问道:“柴胡、连翘有吗?”年轻人点了点头说道:“有的客官,您要多少?”袁白尺说道:“各来十斤。”年轻人看了眼袁白尺寒酸的打扮,谨慎问道:“您要这么多干嘛呀?”袁白尺直接把钱袋往桌子上一扔,不耐烦说道:“尽管抓就是了。”年轻学徒眨眨眼睛,对袁白尺说道:“这个数目有些大,我去问问掌柜的够不够啊。客官稍等。”说着走到那位老者身边,低下头对老者耳语了几句,老者看了袁白尺一行人一眼,起身走了过来,拿起钱袋颠了一颠,对袁白尺问道:“多嘴打听一句,客官您要这么多干嘛啊。本店现在柴胡就剩下十斤多一点,你这一买完我们卖谁去。”袁白尺瞥一眼老者,说道:“我来买药自然是治病救人的,哪有药铺有药不卖的道理。”老者笑了笑,把钱袋推过来,说道:“柴胡、连翘各十斤,一共是十八两七文,给你抹个零十八两。你这袋子里顶多有八两,客官您这钱不够啊。”袁白尺微微一愣,随即往身上各处摸了摸,可他向来没有戴首饰的习惯,哪里能摸出玉佩扳指抵账。老者在柜台后面酸溜溜说道:“本店概不赊账。”张二狗看着袁白尺的窘相只能干着急,忙问道:“师父你买这么多药干什么呀?”袁白尺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了你小子。”就在袁白尺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车里来之不易的灵芝人参卖出一些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金边绸马褂的胖子,进来就直奔掌柜的而来。老者赶忙走出柜台迎上去,笑眯眯说道:“什么风把王管家您吹来了呀?来,进来看看,给老爷拿点补品回去。”胖子走到柜台前,对老者说道:“唉,这不是我家老爷最近又听说了偏方,说连翘炒鸡舌能养气,大补,这就叫我来采买二十几斤连翘,一会我还得买鸡舌去呢。你这还有多少连翘,我都包了。”掌柜的笑得下巴上的胡子起起伏伏,笑道:“赶巧了,还剩二十斤,都给您拿去,明个还能运来几十斤,老爷还要不要?明个都送到老爷府上去。”胖管家推推手,说道:“莫要喽,这些吃完再说吧。你去把东西都拿出来装车。”袁白尺赶忙走过来说道:“掌柜的,可是我们先来买的,要有个先来后到的规矩吧。”老人不正眼看袁白尺,说道:“客官你不是钱不够嘛。客官可以自己去山上采,便宜。”胖管家瞥了三人一眼,跟掌柜的说道:“又有人买不起药想治病,来赊账啦?”老者领着胖管家往里屋走,跟胖管家低声说了句什么,袁白尺眯起了眼,看了黄念书一眼。黄念书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随即放下了书箱子,从最下面翻出了一个布口袋递给袁白尺。袁白尺接过,直接把钱袋递给老者,说道:“这回钱够了,能卖我了吧。”掌柜的接也不接钱袋,回道:“这位客官再等几天吧,今个没货了,我全都卖给王管家了。”袁白尺追问道:“那还得等几天?”老者掐着白胡子想了想,说道:“本店七天一补货,前天刚补完,还得再等个五六天吧。”“那除了你这,还有别的店卖柴胡吗?”老者微微一笑,得意道:“柴胡本就稀少,全邯郸城除了我这,再无别家。”袁白尺转过头看着黄念书,问道:“五六天,你能不能等?”黄念书咬了咬牙:“会试在即,我不能等了。”袁白尺点了点头,再次对掌柜的逼问道:“按规矩先来后到,我有钱你有货,卖还是不卖?”掌柜的微微一笑,瞪着袁白尺说道:“今天本店没货,不卖。”袁白尺叹了口气,碰了一下张二狗,说道:“去,让为师看看你武功如何了。”早就气得脸涨红无比的张二狗闻言就像撒了缰的野狗,拔出腰间的铁条就冲着胖管家和掌柜的抽了过去。二人吓了一跳,赶忙向后退去,却被柜台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铁条劈头盖脸砸下来。二人赶忙拿手护住要害,老掌柜大声叫道:“快来人呐,反了天啦!”店里护院和学徒从柜台后面跑过来,几人抱住张二狗,身轻力壮的的护院对着张二狗脸上就是一拳,直打的张二狗头晕目眩,眼前黑乎乎一片。胖管家抱着头冲出去,大声叫道:“跟我没得关系呀,没关系呀!”黄念书见状抄起旁边板凳对着低头往出跑的胖管家脑袋就是一下子,啪地一声,胖管家抱着头躺在地上哀嚎,黄念书冲进人群抡起凳子就是打,啪啪啪几声也不管下面的是脑袋还是手。一群人吃痛放开了手,张二狗得以挣脱出来,张二狗晃了晃晕眩的脑袋,对黄念书说道:“你去打死老头子,我拦住他们。”黄念书哦地一声答应,抡着凳子就往地上的老掌柜身上打,打的老掌柜抱着头惨叫连连,扯着破锣嗓子大叫救命。再看张二狗这边拿起铁条就抡,一旁负手而立的袁白尺忙说道:“剑招,剑招。老子教你的东西让驴吃了?”张二狗这才如梦初醒,挽了个剑花,对着人群刺过去。这么多护院和学徒看着人多势众,但被药柜挡着,地形狭小,手中还没趁手的家伙,硬是躲着张二狗的铁棍连连后退。护院中有人随身带家伙的,则冲出人群,拿短棍向张二狗招呼。只见从人群正中和药柜上各自冲过来三个手持短棍的护院,一个砸向张二狗头顶,一个直接捅向小腹,另一个脚步稍慢殿后。张二狗抬剑挡住头顶的棍子,肚子却中了一棍,当时腹部有如炸裂一般剧痛,赶忙后退几步,躲开第三人飞来一脚,右手收回铁条再扫向第三人的胸前。这人连忙用短棍护在胸前,又打出一拳直奔张二狗天灵盖。张二狗侧过头躲过这一拳,突然一口咬上这人来不及收回的手腕,咬住一块皮死死咬住,用力一撕,这人吃痛收回手。张二狗牙床硌的生疼,又被一人一脚踹的后退好几步。大吼一声:“我草你奶奶的!”随后抡起铁条对着最近的护院刺去,这护院连忙闪身躲避,却被后面的药柜挡住身子,无奈只能抡起棍子砸向张二狗头顶,张二狗毫不顾忌地一剑刺下,铁条的剑尖无声息地刺进去,自己也当头挨了一棒,浑身没了重量摇摇欲坠,依旧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把长剑划向下一名护院。再看黄念书这边,黄念书提着衣服领子把老掌柜拎起来,对他大吼道:“什么药能治肺痨,快他娘说!”掌柜的被晃得晕头转向,断断续续说道:“没、没得治,只能用贝母延缓……”“快他娘去拿!”掌柜的跌跌撞撞去拿药,黄念书在后面掐着凳子看着他,等到掌柜的把黄念书要的药拿过来,黄念书又叫道:“还他娘的有连翘什么的!去拿!”等到掌柜的颤颤巍巍把一大兜子药抬出来,黄念书赶忙接过递给袁白尺,又把钱袋一股脑递给老掌柜,说道:“钱我们给你了,这可不是抢。黄念书见到张二狗要倒下,赶忙过去扶住他,袁白尺双手轻轻向前一推,三个护院直接横飞出去,倒在地上站不起来。袁白尺对二人说道:“快走吧,一会该有人报官了。”黄念书赶忙扶着张二狗走出去,上了门口驴车。袁白尺拎着药口袋上车,一骑绝尘而去。
城外,张二狗揉着自己头上的大包,顶着青紫的眼眶,龇牙咧嘴地叫着,黄念书给他抹着消炎的药。袁白尺镇定自若的赶车。黄念书犹豫着开口问道:“不知兄弟得的是什么病。”张二狗疑惑问道:“什么病?谁啊?我好着呢。就是头有点晕,让我再吐一下子,哇……”黄念书转头看向袁白尺,袁白尺解释道:“我也没病,我们都好得很。我买药是为了给这小子温养身体,习武之人。”黄念书恍然大悟道:“我还以为先生要买药给向北兄弟治病呢,是我多虑了。”袁白尺看了黄念书一眼,问道:“钱都给我买药了,你小子进京赶考还有钱吗?”黄念书窘迫道:“不瞒先生,我从家里出来,还是乡亲们东拼西凑才凑了这么多,现在除了身上几个铜板,一文钱也不剩了。”趴在车边上呕吐的张二狗哑着嗓子说道:“够义气,兄弟你放心,你的钱我绝对会还你的。我这辈子绝不欠人钱,欠人一文我还别人两文!呕……”黄念书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背说道:“我看你们也分文不剩了吧,还是先把眼下这关过去吧。”袁白尺一边赶车一边问道:“我看你在药铺里还管他要了治肺痨的药,怎么,是你家里有人染病了吗?”黄念书认真答道:“是我的发小,他的娘亲有肺痨,好多年了,治不好也治不起。我想把药给他带回去。”袁白尺点了点头,赞许道:“有情有义,很好。”黄念书谦虚道:“先生谬赞了,要不是先生武艺高强,我们今天也出不去大门。”正说着,就见前方一辆马车上,也有一个人正趴在车辕上往外吐,张二狗好奇谁也这么倒霉,抬头一看,正看到这人一件金边绸马褂。张二狗大叫一声,这人回头看过来,正是方才药铺王管家,王管家也顶着一头的大包,衣服凌乱不堪。张二狗拔出铁条跳下车就是追,王管家赶忙快马加鞭一溜烟,嘴里大声喊道:“跟我没得关系呀!没关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