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入秋际，酷暑地余温似乎还没有完全散去，城市就像被裹上了一层厚实的棉被。
黑压压的乌云已经在天上漫步了一整天，愣是没有挤出一点雨滴。
走在夜路上，叶幽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浑身有种使不上劲的感觉，心情也和天气一样，烦躁。
这种奇怪的感觉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今天还算稍微缓过来点，至少叶幽不用扶着墙走了。
从天桥走下来，转而来到了成华路和石曲路交接地十字路口前，叶幽顿住脚。
听说就在今天下午，他每天上下学都要经过的成华路，发生了一场重大车祸，死了几个人。
成华路的入口处现在已经彻底封路了，几块封板上面粘着黄色胶条，胶条上写着禁止通行的字样。
虽然路经此地的车辆都在避而绕行，但骑着自行车或步行的人，仍旧像平常一样进出着，丝毫看不出成华路是发生过命案的样子。
叶幽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手表上的时刻，有点晚，果断和其他人朝成华路地方向走。
曦城市地交通秩序混乱在整个千都乃至龙国都是出了名的，几乎每隔几周都要发生一起以上地交通事故。
更离奇的是，每次交通事故都会死人，虽然城市已经加强了交通方面的监管，但这一持续就是十几年了。
在埋怨指责和恐惧中，不知不觉中，所有人就都习以为常了，也就没了一开始的恐慌。
当灾难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其实也没啥可害怕的了。
没有喧嚣地汽车闯入，成华路靠来往地人群反而变得更加热闹了几分。
就连平时都不怎么出现在这条路上的小商贩，都开始在路边摆起了摊子。
叶幽蔫头耷脑的走了约摸有十多分钟，来往地人群愈发稀疏起来，有意无意地都在回避成华路更深入的区域。
大概是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封锁区域，还在继续朝路地另端走的，就只剩下叶幽一个人了。
一阵缠着秋意的风吹进卫衣脖颈里，在松垮的内衣里胡乱窜动，激得叶幽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打了个喷嚏，感觉有点冷，叶幽紧了紧衣领。
成华路不觉中又恢复成了原有的模样，沉默地有些瘆人，尤其是在发生过命案后，连空气都好像都是血腥味的。
叶幽抬头看了眼夜空，灰蒙蒙地乌云比起刚才来更沉重了，压的教人有些喘不上气，像是随时都会塌下来。
从背后抽出长伞，叶幽提前打开预备着。
天空在一声低吟过后，终于伴随着冷风落下细雨。
叶幽低着头在走神，这些天他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
因为有一些突如其来的事情，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范围，而且这些至今都没有解决的思路，就很烦人。
对于叶幽这样习惯把事情各种情况都分析透彻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太折磨人了。
在雨中也不知道漫步有多久，叶幽猛地感觉自己撞上了电线杆，伞面都被稍微顶地变形。
定眼一看，下面还站着一双脚，是撞到人了。
“抱歉啊。”叶幽连忙点头哈腰，赔不是说。
“嗯哼，这不是小幽警官吗。”被撞地人语气玩味地说，长满老茧地手，搭在叶幽肩膀上，“什么风把叶警官吹来了。”
“唉，刘哥……”叶幽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原来是熟人。
“你小子是不是胆肥了，知道这里封路还一头扎进来，看我不跟副局长打小报告去。”被称为刘哥没好气地说道，提溜着叶幽的耳朵转圈，他嘴里说的副局长就是叶幽地老妈程海怡。
叶幽没出生之前，他的母亲程海怡就已经在警察局工作了，在很小的时候，叶幽就经常被老妈带着去警察局玩。
稍微长大了些，渐渐地，叶幽也对侦探充满了兴趣，经常自己往警察局跑，所以叶幽和警察局的哥叔姐婶熟得很。
眼前的这个刘哥，是熟人中的熟人，刘哥入岗的时候，还是叶幽带他去报告的呢。
叶幽没有啥特别的爱好，就喜欢研究侦探书籍，如果最后这一年能把成绩提升一位数的话，他还是蛮想去警察局工作的。
“疼疼疼，轻点轻点，不对啊，以前这个时间点你们不都已经走了吗。”叶幽疑惑地问。
“今天突发情况，案子有些复杂，而且，谁告诉你我们每次都要准点办完案子的。”刘哥没好气的说，怎么感觉说的我们办案好像很随意的样子。
“谁啊？！”刘哥背后地巷道里传来另外一个人地声音，听着有点嘶哑，但雄厚有力。
“没事队长，未来的同事，是吧。”刘哥狡黠了一下，换了个耳朵继续提溜，当年他也是这么被副局长提溜过来的。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天道有轮回。
警察当中一位略显疲惫地中年人，用手肘顶了顶眼镜框，转头对身旁地助手交代了一些事情。
摘掉一次性橡胶手套，扔进塑料袋，中年警察朝叶幽这边走过来。
“哟，还真是。”劳堪看到叶幽，顿时眉开眼笑，“什么风把咱们家未来的小侦探给吹来了，哈哈，快进来坐。”
劳堪下意识地热情招呼叶幽，扭头一看，我办公室怎么不见了？！
突然想起来到他现在没在警察局，劳堪猛地一拍脑门，“哎呦，忘了还在办案，你瞧我这记性。”
“劳叔，你留那挫胡子是想扎小辫儿吗。”叶幽指着劳堪下巴那撮精致地山羊胡问，眼角一抽，这话他两周前有说过。
“胡说，哪来地胡子，我天天刮着呢。”劳堪想当然道，伸手去摸下巴，一抓还真有胡子，而且还这么长！
“卧槽，又长出来了？”
叶幽:“……”
雨势还在变大，叶幽寒暄了两句想要快点离开来着，无奈劳堪拉着他愣是不让走。
之后就是劳堪单口相声式地自述，大概也就是今天我吃了几个面包圈，明天我要吃几个面包圈地事，叶幽和刘哥都是捂着耳朵听的。
稍微把伞檐往下压一压，叶幽启动自我休眠模式，趁着劳堪絮叨的功夫里补补觉。
然空气里突然飘出来一股刺鼻的气味，顿时又把叶幽熏醒了。
有浓厚的血腥味，这很正常，毕竟在曦城市有出车祸必定会死人的定律。
但这次似乎不一样，血腥味里，隐约还掺杂着一股类似尸体腐烂的极其难闻的臭味。
倒不是味道真得很臭，只是叶幽总觉得有些熟悉，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那感觉大概就像在梦里突然遇到了一处很熟悉的环境，醒来的时候再去回忆，只剩下一些模糊的棱角了。
翘着鼻子仔细闻，叶幽循着气味扭头，最终被雨幕掩盖地晦暗巷道里，气味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临时搭建的照灯被安置在墙面上，作为唯一光源，亮度仅仅能维持在两三米米范围内，警察正在搭建地雨棚下各司其职。
因为下雨的缘故，为了尽最大程度保住案发现场，所有人都在忙得焦头烂额，就没有人顾忌案发现场地封锁。
而且大伙都习惯了，普通市民肯定不敢随意接近案发现场，就让叶幽钻了个大空子。
大棚下面的地方铺放着一块纯白布，四角地位置上，隐约能看到四肢凸显地形状，但是中间却是凹陷进去的，看着有些诡异。
以四肢为基线，又从白布下蔓延出了四道暗红色扭曲地梭形血迹。
冷风吹得白布滚动，仿佛带动着血也在飞舞，就像一只卷着血翅地蝴蝶，有种惊悚地美感。
“正好也处理完现场了，要不我送你回家吧。”劳堪终于自嗨完了，提出要亲自送叶幽回家。
“老大，咱还没有处理完吧。”刘哥一愣，这老家伙是想找机会开溜了。
“说起来最近警察局工作都挺忙的，你都不知道把我忙得哟，胡子一天都分两次刮，唉，你妈也是，整天半米厚的文件要处理，都捞不着回家，在家里很无聊吧。”劳堪自顾自地说，揽着叶幽地肩膀扭过头往警车那边小跑。
半路上还原地漂移出一小段距离，不知道是路面太滑，还是他跑得太快。
刘哥看着远去地两个身影，魔怔了，以前找机会开溜都是以突发情况为由，现在都懒得找理由应付了吗？
雨淅淅沥沥下着，水珠凝集在枝叶上摇曳，被凉风随意吹飞，宛如灵魂出窍般，从油桐树身体里抽离出来。
劳堪单手扶着方向盘，另只手上夹着根棒棒糖，咂一口放在车窗外，淋淋雨，然后继续咂，神情十分享受。
“劳叔，刚才那个死者看着很奇怪啊。”叶幽突然说道。
“是很奇怪。”劳堪皱了皱眉头，“大夏天地竟然带着毛茸茸手套，太诡异了。”
叶幽翻了个白眼，“……我说的案发现场，是不是有点太诡异了。”
那个蝴蝶形的血渍，怎么都感觉不像是被撞出来的，血蝴蝶是在地面上展开的，就算真的是受到了撞击，那也是下坠性质的撞击，这一点让叶幽感觉到很疑惑。
“哦，你说那个啊。”劳堪眉头一松，好像和毛茸茸手套比起来，其他的都不叫事一样，“我们来到现场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死者的尸体只剩下了四肢，那些图案我想应该是凶手故意留下的，为了掩盖住作案现场，后来我们确实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要不能费这么久时间吗。”
“劳叔……你刚才说凶手。”叶幽脸角一抽抽，除了在小说和电影里，他还是头回从劳堪嘴里听到了凶手一词，还是在这个秩序井然的曦城市。
曦城市的交通秩序虽然差到匪夷所思，但是犯罪率几乎接近于零，尤其是杀人，近十几年来还没有听说过杀人的案件。
现在劳堪说的好像是一桩杀人案，这要是让媒体知道，估计整个曦城市都要炸锅了。
“可不是吗。”劳堪理所当然地说，旋即脸色就黑了，“不是，我说的是死者死于车辆剧烈撞击，你听错了。”
“那血渍的分布，分明是在地上被剧烈撞击产生的，那车还能玩猛虎扑的吗……”就算真的是被车撞的，那么窄的巷子也就摩托车能开进去了，可摩托车完全不足以制造出这种程度碾压。
“就，被从天上掉下来的压路机给碾死的嘛，你知道的，这年头有个压路机从天上掉下来就很正常。”劳堪理直气壮。
叶幽：“？？？”
这特么那里正常了！
“嗯，反正就是撞的，说了你也不懂。”劳堪把头扭向另一边吹起口哨，避开不让叶幽看到自己地神情。
这小子察言观色地能力强的离谱，哪怕有丁点的情绪变化，叶幽都能挖掘出很多地信息。
平日里在警察局大家调侃叶幽是小侦探，不是因为叶幽以后地志向是做一个侦探才这么说的，是他本人地能力确实配得上这个称号。
以往有些小案件，劳堪通常毫不避讳地就扔给叶幽，全当磨炼磨炼他。
但这件事情涉及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不能叶幽知道。
劳堪故意避开目光，叶幽懂了，就没再继续问。
继续走了有几分钟，雨势丝毫没有要减弱地意思，很快的，路面上也泛起一层若隐若现地雨雾，仙境般缭绕。
嗞，嗞，嗞。
胸前口袋里地对讲机突然嗞嗞响起来，劳堪用棒棒糖抵住呼叫键，“喂，我是劳堪。”
对方说话地声音很微小，再加上车轮碾压积水地刺啦声，叶幽没听清对面说了什么，只听到劳堪一直嗯嗯地回答，看他那五味杂陈地表情，九成是件棘手地事情。
“怎么了劳叔。”叶幽问，手已经摸上伞和背包，准备好下车了。
“有紧急任务，看样子不能继续送你回家了。”劳堪说罢便踩下刹车，当着摄像头地面悍然停在十字路口正中央，“有领导要过来，我去陪吃饭。”
叶幽:“……那行吧，反正差不多快到家了，剩下地路我自己走就行了，麻烦劳叔你了。”
叶幽下车道谢，和劳堪挥手告别，转眼一看周围有些陌生地街道，笑容逐渐消失了。
我是谁，我在哪？
临走的时候光顾着上车，叶幽没注意到劳堪开车的方向，这特么是走到了和成华路十字相交的汉东路上了！
“劳叔，你走错路了！”叶幽朝正远去地劳堪歇斯底里地喊。
但见劳堪地车不慢反快，能听到车轮突然加速摩擦地面的声音，那一刻叶幽心里是很绝望的。
“不用客气！”劳堪朝车窗外摆摆手，人一溜烟就窜没了影，“这孩子，太有礼貌了。”
叶幽:“……”
“算了，我还是自己走回去吧。”
再走回到成华路地时候，刘哥他们已经处理完案发现场离开了，只剩下一个值班地警察躺在车里呼哈大睡，总不能再厚着脸皮再去让人家送回家。
叶幽叹了口气，一个人撑着大伞继续往回家的方向走，看手表已经七点十分了，估计回到家得七点半，心里闹得慌。
要不是劳堪走叉路，这时候早就该到家了吧，糟老头子坏的很啊。
……
咯吱，吱，咕噜，咯吱。
“嗯？”叶幽停住脚步，跟着慢半拍地黑伞也停住。
从伞边抖下来地雨水打湿了裤腿，叶幽回头撇了眼刚才路过地巷道，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他闻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比之前劳堪处理的案发现场更为浓厚，而且好像还有在啃食什么东西的声音。
但他刚才没有留意看。
“回去看看？”叶幽不确定在心里问了自己一下。
他有个毛病，就是如果没有九成以上把握确定的事情，必须要确认到有九成以上把握，遗憾的是这个毛病不适应于学习。
打定了主意，叶幽拉上伞，在伞拉到卡槽时用手指抵着，然后缓慢松开，没有发出声音。
叶幽贴着商店地玻璃墙，挪地很小心，鞋底几乎贴着地面滑行的，就差喘气也憋着了。
就这样无声地靠近巷道，然后一点点探出头，直到双眼能看见巷道地全景。
风地方向和巷道地方向正好十字交错，飘进巷道里地雨水寥寥无几，所以这里并没有雨雾产生，看的很清楚。
一个扭曲身影此刻正跪在地上，他的双手像蜘蛛腿般支撑着地面，他的骨骼随着身体摆动，发出咕咕的低吟。
而在在他的身体下，还躺着一具冰冷的残缺不堪的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