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鸣宇有些懊恼。
当然,并不是为了求而不得的雨花新茶,相反,他还想感谢方清昼,因为是老头提醒了他:朱纨此次巡抚浙江,首要任务是剿倭。
作为一个从未来重生至明朝的人,朱鸣宇当然知道,明朝倭患有多严重,东南沿海地区,海盗猖獗,倭寇横行,老百姓甚是不堪其苦。朝廷虽也出人、出钱剿倭,却屡屡受挫,几年下来,钱粮耗费无数,倭寇却是越剿越多。
回丹阳的路上,朱鸣宇一言不发,坐在马车里,闭着眼,拢着手,好像老僧入定。俞隽灵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还以为他因为没买到雨花茶而独自气闷,便安慰他道:
“好了好了,没买到雨花茶,再想想别的办法便是,何必一个人生闷气?”
朱鸣宇微微睁开眼,看着俞隽灵,说:“不是因为茶。”
“不是因为茶?”俞隽灵奇道:“那是因为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其实朱鸣宇并非故作神秘,而是实在也说不出什么来。初始,他想到朱纨剿倭一事,心想他必定需要智囊为其出谋划策,越快剿灭倭寇,他朱纨的功劳就越大,偏偏朱鸣宇是未来之人,当年戚继光、俞大猷等人是怎么抗倭的,历史课本里早就教过,所以他信心满满,料定可以靠这些知识,献计献策,由此获得朱纨的信任,从而在生意上也帮他一把。可当他将这套战略付诸于战术规划时,却发现了一个很无奈的问题:
他记得戚家军抗倭,但怎么抗的倭,用了哪些办法,他想不起来——书都还给老师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此之为一例也。
朱鸣宇挠挠头,重重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转眼车便到了丹阳县。
“这次多谢你。”把俞隽灵送到望月楼下,朱鸣宇说道。
“公子客气了,事情终归没办成,但,”俞隽灵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担心:“但公子爷不必太挂在心上,毕竟办法有的是。”
朱鸣宇看着眼前的姑娘。俞隽灵早已知道他为何要买雨花新茶,却只一心助他,从不多说一句,看破却不说破。
世间美貌女子数不胜数,知分寸的,却委实不多。
“舟车劳顿,姑娘早些休息,改天我再来看望姑娘。”
送别俞隽灵,朱鸣宇背着手,晃晃悠悠在丹阳的集市上晃悠,一路沿街东瞅西看,回到邵府。刚进门,司墨却跑了出来。
“公子,你回来啦。”
“回来了。怎么,有事?”
“朱公子来了。”
“朱公子?哪个朱公子?”
“朱祤。”
“哦,你不早说!”
朱鸣宇提着下摆一路快跑。
来到上房,邵方的弟弟邵平正和朱祤聊得火热。邵平一看他来了,招手道:“哥,你怎么才来,朱公子都等好些时候了。”说着,邵平跑上前,对朱鸣宇轻声说:“这小子嘴碎,叽里咕噜拽了半天文词儿,我都没听懂几句,爹又不在,你也不在,还只能我上了,还好,你回来了,你来接着吧。”
说罢,赶紧跑了出去。
朱鸣宇不理弟弟,大步踏入上房,朗声道:“哎呀,朱兄,你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朱祤笑道:“正好来丹阳县办点事,本来以为怎么也得等到天黑,谁想没多久就办完了,于是就想着来看看你。”
二人又分宾主落座,朱鸣宇让司墨给朱祤添了茶,看着他慢慢喝了一口,笑道:“真是怠慢了,朱兄家里好茶,想必来浙江一带,喝了不少特产的好茶吧?”
朱祤“嗨”了一声:“也不至于,前几天有人送来了一些‘雨花茶’,还是新的,我品了品,倒还不错,其他的,也不过如此了。”
朱鸣宇一听,心里犯疑:这雨花新茶,不是全都上贡而后又被劫了么,怎么给送到朱家了?要么是朱老爷子藏了私货用来巴结巡抚,要么是......朱鸣宇不敢往下想了,笑道:“到底是品茶无数之人啊。雨花新茶,据说都是给宫里送去的,那想必也是茶中极品,朱兄却只评了个‘还不错’。”
他见朱祤笑而不语,神情也略透着几分得意,便又问:“令尊想必也对我们江浙的茶有个品评吧?”
谁知朱祤听了,却现了愁容:“我爹最近一直待在军营,都不怎么回家,我也是好些时日没见他了。”
“上回在望月楼,我好像听你说过,朱大人这次巡抚浙江,是为了倭寇的事吧?”
朱祤点了点头:“是啊,东南倭患严重,朝廷屡屡派兵剿灭,却总是无功而返,我爹临危受命,来了浙江,却......”说到这,朱祤看看门外,凑过脑袋,窃声道:“刚来没多久,余姚那边就出了大案!”
朱鸣宇吸了口冷气:“大案?什么大案?”
“细节不太清楚,我也是听我爹手下传的,只知道是那边的一家富户,大半夜被倭寇灭了门!全家几十号人,一个也没活下来,现场可叫一个惨!”
朱鸣宇重生以来,头一回听说这等事,不禁也好奇:“死那么多人,那肯定是很多倭寇作的案,那么多人,怎么进的城呢?”
“可不是吗,我爹为了这事儿,听说把余姚县令胡宗宪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怎么查都查不出来,这群倭寇究竟是怎么进得城。”
朱鸣宇觉得奇怪,又问:“那官府怎么就能确定这案子是倭寇做的?”
朱祤轻拍下桌子,神色很有一股知情人士的得意:“李光头,知道吗?”
朱鸣宇摇摇头。
“那是有名倭寇啊,王直的手下,做事可叫一个心狠手辣,这桩案子,就是他带人做的。沿途都有百姓看到了,只是当时没人敢站出来罢了。”说到这,朱祤似乎很无奈、很惆怅,手往膝盖重重一拍,叹道:“百姓啊!”
朱鸣宇悄悄白了他一眼,心想:换了你,你也不敢出来。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太对:
“不对啊,朱兄,这李光头,听名字应该是汉人啊,怎么成倭寇了?”
朱祤解释道:“一开始我爹也觉得奇怪,后来,听说经过一番打探,才弄了个明白。原来所谓的倭寇,很多都是汉人海盗,只有少数人是真正的倭奴。”说到这,他欣赏地看了一眼朱鸣宇,欣赏着他脸上浮现出“原来如此”的神色,接着道:“其实当地人也傻,一群人里混着几个倭奴,连话都不用说,看看身高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可......”朱鸣宇差点脱口问出一个傻问题——都是汉人,还自己人害自己人?幸好,话到嘴边,忽然觉得这句是废话,便又吞回了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