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安雅的孩子
春末,临安大军班师回朝,得知陛下并未遭俘虏,一直在朝中掌控全局。
两个月后,胡国国主普夜递交降书,自此天下大定,司徒麟改国号为紫禁,定都凤翔,改元恒昌。
花谷中盛放的风信子被微风荡出一波又一波的细浪,花香遍野,彩蝶纷飞,阡陌靠在竹编的躺椅上晒着太阳,面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阳光下翻飞的睫毛仿佛破茧而出的蝶,他手里紧握着一把绽放的风信子,宽松的衣衫垂挂在日渐削瘦身上,子衿细心的擦拭着他凝固血迹的嘴角,两个月了,他的病情没有一点起色,整个人像是顷刻间就要风化了一样。
收拾好午饭,子衿一勺一勺的喂着阡陌,阡陌艰难的吞咽着,直把一碗粥吃干净了才算作罢。
日落时分,阡陌突然来了精神,笑着对子衿打趣道,“我若一辈子这么病着,你就一辈子守在这里吗?”
子衿笑着不肯说话,心中想起瑾玉翘首等待的样子,心头不禁有些酸涩。
“阡陌,回屋吧,在外面晒了一天了,去休息一会儿。”
阡陌摇摇头,整张脸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我不累。”
子衿心中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随即甩了甩头,强笑道,“怎么会不累呢,我们回去休息,听话。”
阡陌不再坚持,点了点头自己挣扎着起身,子衿忙扶起他回了竹屋,阡陌兴致很高的倚着床围看子衿绣花,没有半分睡意,子衿无法,扔下手中的娟帕,抬头凝视着阡陌,越看心中越害怕,一颗心仿佛被冰冻了一般。
“子衿,你怕了,对不对?你怕我会死掉?”
子衿用力的点点头,泪珠大颗大颗的砸落下来,阡陌伸手抚摸着子衿的脸庞,却止不住嘴角涌出的鲜血和子衿的泪水。
“傻丫头,你不知道,和看着你死比起来,死在你怀里是多么幸福的事。”
“子衿,你怨过我吗?”
子衿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呜咽的声音只能隐约辨别出两个音节,“阡陌,阡陌……”
阡陌仿佛是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眼角再没了以往的神色,“子衿,如果一切能回到初次见你那刻,该有多好,我会带着你逃的远远的,不要仇恨,不要利用,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子衿,子衿……”
半晌,子衿突然嚎啕大哭,“阡陌,阡陌,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子衿再也不会离开你,我们回家……”
“傻丫头,这里就是我的家啊,这辈子是我不要你了,不过你要记得,把下辈子,下下辈子,以后的每一世,都只许给我。”
子衿哽咽着点点头,“阡陌,不要啊……求求你,不要死,只要你不死,我就留在这里,哪里都不去,我求求你……”
阡陌的笑容仿佛定格在那里,神色温和,一如清风谷中笑容温暖的少年。
望月城花谷,一望无际的花海隐了一座孤冢,子衿在坟前静静的站着,眼中酸涩,却在没有一滴眼泪,她记得那年睁开眼第一次看见阡陌的样子,记得清风谷中追逐在自己身后的少年,记得他为自己搭一座竹屋,许自己一生。
“阡陌,你问我,怨不怨你,我告诉你,曾经怨过,怨恨到连来世都不愿意许给你,可是见到你的时候,突然觉得不怨了,不论你有多好,还是有多坏,你都是让我心心念念不敢遗忘的人,我把来世许给你,好不好?你要记得,不要再伤害我,不要说死在我前面比看着我死掉好,因为,看着你死,原来要比死在你面前,痛苦的多。”
“阡陌,子衿今生亏欠瑾玉良多,终究是要还的。”
子衿看着日落西斜,又看着朝阳升起,泪水突然滚落下来,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不会再有一个叫做林阡陌的男子了。
日落日出不变,沧海桑田未改,只是她的阡陌,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原来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任性妄为,都不过是因为觉得他还在那里,会一直都在那里等下去。
“阡陌,我一直对你的不信任不愿释怀,如今才明白,我也一直,没能够信任你,没有相信你不会伤害我,不会伤害念玉。”
子衿沉默的背起包裹,最后再看了一眼幽静的花谷,大步转身离开。
她没能看见,迈出花谷的那一霎那,大片的风信子凋落在风里,仿佛一阵阵无声的哭泣,青冢边白衣少年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翘首等待着谁的归期。
他对着寂静的空气无声的喊着,“子衿……”
他仿佛看见,许多许多年前,子衿满脸笑意向自己跑来的样子,她说,阡陌,我要嫁给你。
“子衿,离别半步即天涯,是不是,从我踏出望月城那一刻起,我们便是咫尺天涯了?”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呼啸的风声刮过无边的荒野,不远处的竹屋前,花架秋千轻轻的晃着,晃着,朦胧中有女子憨笑的容颜,她一剪秋水似的瞳仁漾着少女的情怀,笑声回荡在山谷,她开心的吟道,“朝迎日出晚追霞,夜赏弦月昼采花。望月城里多绮户,隔栏逐影笑泼茶。”
子衿,没有来世了,阡陌于你,再没有来世可寻,我会在这里等着你,一直一直等下去,哪怕沧海桑田,也要等到你再次出现。只是不知道,那时候,你还会不会认得你的阡陌,还愿不愿意嫁给我。
泸州老城仿佛一夜之间开满了茶花,在霉湿的石板小径旁悄然绽放,瑾玉牵着念玉的手在雨后的湖畔游走,有少女手执碎花纸伞打身边经过,带起一阵阵清香的风。瑾玉仿佛被牵绊一般,怔怔的望着少女袅娜的背影,紧紧握着念玉的手,一字一句的问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子衿,你来赴我的三年之约吗?”,少女回头粲然一笑,“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位公子,茶花开过三年,我应邀来赴你的婚宴,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凤冠霞帔,八抬大轿迎接我这远方贵客……”,瑾玉满面笑容,如阳春三月拂柳的暖风,“没有凤冠霞帔,也没有八抬大轿,只有一个六岁的拖油瓶,还有一副等了三年的肩膀……”
子衿潸然落泪,世事变迁,云海更迭,唯一没有变的就只有他,固执的守候在原地,不肯离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