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京城地处天下至中,从东海边镇出发,路上要经过三城五镇六县,需时约3个月。
碧盏化名小碧,与余景言一路上游山玩水尽览各色风光,美其名曰体验风土人情。余景言这人对人极热情,简直有点太热情了——比如碧盏觉得河对岸花好看,他脱了鞋淌过河就去摘;碧盏嫌树上的麻雀吵,他手指轻弹一石二鸟;若是她某天想起家来郁郁寡欢,他搜了肠刮了肚也要挤出传奇故事哄她听,直到岔了她的眉间的那抹悲伤为止。
碧盏不是铁心人,萍水相逢做到如此不容易。可随着他一日比一日热情不减,她还是忍不住觉得他古怪——啧啧啧,这余景言,按说劫后余生理应心如死水万念俱灰,不指望他捶胸顿足号啕大哭,怎么着也得有点忧郁的表示吧,一路上人家可都做好了随时递巾接泪的准备,并预备需要时借出纤细的肩膀,可你看看他,怎么瞅着这人的精神头比我还好?
碧盏斜着眼睛看身旁的余景言,饱满的额头深遂的眼睛,微汗的面颊阳光下晕着点点融光,初见面时的委顿颓然现在看来好似幻觉,汗滴自他侧面的额线滑下,经由眉骨转而勾勒坚挺的鼻梁和…性感的唇…
性,感,啊…碧盏吞了吞口水…大婶说他是个帅小伙,呵呵…原来是真的…呵呵…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加速,碧盏真真盯着人家的脸不放了。
呵呵…呵呵…
……呵…
啊不行不行~~清醒过来的碧盏甩着头,美色是毒药要理智理智啊敖碧盏,他很可疑啊!龟丞相说人类最奸诈了!
两秒钟后小心肝归位,碧盏坚定地抬起头,她一定要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对!说出来。恩,就从“说,你有什么阴谋!”开始?…还是,“你表以为我看起来单纯就是笨”?…“我其实很聪明。”?…还…还是直接指着他大声道——“真相,只有一个!”
“真…真…”手指颤巍巍地抬起来。
“真什么?”余景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真…”
“真?”眼睛一亮,“哦~是,真美啊~~你喜欢?”
耶??
1分钟后,一束宝蓝色的鲜花外加一个特写大笑脸凑到碧盏近前。那眸子晶亮晶亮似汇进满天星子,闪啊闪啊的瞅着碧盏,恩恩……碧盏内心矛盾挣扎了两秒钟终于还是认命,任他把那朵最大最艳的花插在自己头上,并听其在旁喜滋滋地欣赏道:“鲜花配美人,妙哉妙哉。”
你看是吧,他真的很古怪,总有办法轻易化解她的疑问仿佛会读心术一般。时值两人同行一个月后,碧盏从心底发出深深深的叹息,哎…
日晒三竿,二人决定在棵大树下休息。绿树枝繁叶茂,小鸟在枝丫上歌唱,不远外有泉水叮咚的声响。
余景言张罗着烧火做饭,碧盏趁他不注意,偷偷将头上的大花拿下来,然后就地挖啊挖啊挖个土坑把它埋了。恩,等会他问起来就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毁花尸灭迹嘿嘿,碧盏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地笑起来。
“小碧你快来看,这里有只英俊的蚯蚓~~”余景言的声音传来,里面的情绪好兴奋的。
碧盏的心“咯哒”一下,苍天,又来了。
话说余景言这人什么都好,平时看来也颇成熟稳重的样子,可他有一样怪癖——那就是极喜欢蚯蚓!只要一看到那种黑兮兮黏糊糊的生物在土里一拱一拱的他就情难自控声线拔高甚而手舞足蹈几近疯癫。
碧盏对付他怪癖的经验就是,捧一掊土,走过去,埋了它。
“啊,你又~”打击,余景言需要时间调整情绪。
碧盏却已忍无可忍道:“只不过一只蚯蚓,遍地都是。”
“这只不一样,它很英俊。”大声申辩。
“对,跟你一样英俊。”做一个鬼脸,碧盏到一旁吃午饭不理他。
呜……
半晌,余景言又自动凑过来,“小碧,我送你的花呢?”
“啊,啊哈哈,它不在吗?”动作僵硬地摸摸头,碧盏不敢正视对方怀疑的目光,“大,大概不小心在路上丢……丢了……对,丢了,啊哈哈,好可惜哦~对了景言,你为什么喜欢蚯蚓啊?”眼珠骨碌碌转,碧盏顾左右而言他。
“因为曾经有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人对我说,蚯蚓是龙在陆地上的繁衍,是种很高贵的动物。”余景言的语气难掩温柔,似回忆非常美好的过往。
“很漂亮很漂亮的人?”
眨眨眼,“恩,是跟小碧一样很漂亮很漂亮的人。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天边的月亮弯弯的,两边还有两个深深深深的酒窝……跟小碧一样是个真的大美人。”
虽然余景言已经很小心地强调“跟小碧一样很漂亮”、“跟小碧一样是个大美人”,碧盏心里还是不舒服,她怎么听着听着就不是那味儿,就好象之前她对他说“对,你跟那只蚯蚓一样英俊”一样,难道这家伙胆大包天敢讽刺救命恩人了?
“你怎么了?”余景言暗中观察她神色,看她不语疑道。
碧盏看他的眼睛真诚得不能再真诚,摇摇头暗笑自己小心眼。
“没有,我就想那句什么‘蚯蚓是龙在陆地上的繁衍。’听着挺耳熟啊,之前好象听谁说过来着。”
“你再好好想想,在哪听过?”余景言循循善诱。
恩……在哪听过呢……自认为极聪明的碧盏努力顺着对方给好的方向思考。“恩……好像…很久很久以前…”
余景言难抑激动:“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然后呢?”
“然后…”
“……”
“啊,我想起来了!是在龙…恩的书里看过!!”
碧盏得意地捋了捋头发,却意外地看见余景言眼中一闪而过悲凉失望。“怎么了?不对吗?”
“没有。”连余景言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那一瞬间他的心好痛,他这次不是来报恩化解她的劫难的么,她忘了他多么的正常,为什么还要难过…
阎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似乎又回到了阎王大殿。
“余景言,你有没有想过,龙的生命是永恒的,而渺小如你,她也许根本就不会记得。这样,你还要去吗?”
他记得他当时回答:“就算被遗忘也好,就算在她的生命里我渺小地不值一提,但对我而言,她是我几世黑暗轮回的唯一光亮,只要我不忘了她这就够了。”
只要我不忘了她这就够了。
人真的是很贪心的动物啊。余景言自嘲,这回又要被那骄傲的阎王看不起了。
碧盏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的表情变化,一定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他生气了。
呵,她还是一样嘴硬心软,余景言牵牵嘴角,眼底一丝温柔流露,她还跟从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时间静默流逝,两人各自看着眼前地上的青草叶子发呆。
忽然,余景言指着旁边一指深的土坑对碧盏道:“啊~小碧找到了,原来你的花不小心丢在这里了~”
……
太阳光迷了眼,缓过神来,敖小龙丝毫不愧疚,怒喝道:“余景言,你又在挖蚯蚓了咩!!”再这样下去,要成疯癫的一定会是她!!
(三)
“余景言越来越奇怪,”碧盏在自己的《离家出走记》中写道,“他不但对蚯蚓有着非一般的执着和热情,夜深人静时还喜欢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那天,天好黑,黑呼呼的院子伸手不见五指,我半夜起来上茅房,他就站在那儿,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周围没有人,却有声音从他站着的地方发出来,话里隐约有我的名字,我想靠近听的清楚一些,这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风将树上的叶子吹到我脸上,然后好象有个人从我身边跑过去,好冷,我的龙鳞都要竖起来,再然后,那声音就没了,他转过脸看见了我…”
碧盏越写越觉得寒,呃,我是在写日记不是在恐怖小说好不好…叉了叉了重写:“我问他你刚才在跟谁说话?他说他没说话,他也听到什么声音出来看看来着,我说”哦”,然后去茅房,擦身而过时我分明记得他刚才转过脸时的表情,一种错愕惊讶,好像三百五十九妹做错事被人捉住时的表情,我知道他一定在骗我…这个骗子!…”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碧盏赶紧将本本揣进怀里倒头就睡。眼睛余光瞥到余景言走到床边,轻轻地替她将手臂上的被子拉至肩膀,再在两边掖了掖。
水一样的温柔淹过来,“幸福”两个字忽然跳进碧盏的脑中,龙妈说“一个女人碰到的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被一个男人爱着,而这个男人在她看不见他的时候也能默默为她。”碧盏不知道父亲为母亲做过什么,但龙妈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她一辈子都记得,一种永世的幸福和落寞。他已经很久没有去看她了啊…
我现在是在被爱着吗?怎么会呢?碧盏昏昏沉沉中想,可是很温暖,被他碰触过的被角似乎都带着他的气息,连空气都是温暖的,有她梦想中父亲的味道,可是又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呢…被安全的感觉包裹着,她好希望这是真的,真的被爱…碧盏梦里弯了嘴角,睡了过去。
桌上的烛光闪了闪,碧盏梦中也紧紧攥着被角。余景言走到窗前将窗户由外向里关上,屋内的风止了,他才笑着把碧盏手指头个个掰开塞在被子底下,“小笨龙…”他的动作极轻,死猪碧盏毫不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