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32100000009

第9章

要了,转身出去,一路扣钮子。不知怎么有那么多的钮子。

客室里大敞著门,听得见无线电里那正直明朗的男子侃侃发言,都是他有理。

振保想道∶“我待她不错呀!我不爱她,可是我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我待她不能算坏了。下贱东西,大约她知道自己太不行,必须找个比她再下贱的。来安慰她自己。可是我待她这么好,这么好━━”

屋里的烟鹂大概还是心绪不宁,啪地一声,把无线电关上了。振保站在门洞子里,一下子像是噎住了气,如果听众关上无线电,电台上滔滔说的人能够知道的话,就有那种感觉━━突然的堵塞,胀闷的空虚。他立在阶沿上,面对著雨天的街,立了一会,黄包车过来兜生意,他没讲价就坐上拉走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阶沿上淹了一尺水,暗中水中的家仿佛大为变了,他看了觉得合适。但是进得门来,嗅到那严紧暖热的气味,黄色的电灯一路照上楼梯,家还是家,没有什么两样。

他在大门口脱下湿透的鞋袜,交给女佣,自己赤了脚上楼走到卧室里,探手去摸电灯的开关。浴室里点著灯,从那半开的门望进去,淡黄白的浴间像个狭长的轴。灯下的烟鹂也是本色的淡黄白。当然历代的美女画从来没有采取过这样尴尬的题材━━她提著裤子,弯著腰,正要站起身,头发从脸上直披下来,已经换了白地小花的睡衣,短衫搂得高高的,一半压在颔下,睡裤臃肿地堆在脚面上,中间露出长长一截白蚕似的身躯。若是在美国,也许可以作很好的草纸广告,可是振保匆匆一瞥,只觉得在家常中有一种污秽,像下雨天头发窠里的感觉,稀湿的,发出翁郁的人气。

他开了卧室的灯,烟鹂见他回来了,连忙问∶“脚上弄湿了没有?”振保应了一声道∶“马上得洗脚。”烟鹂道∶“我就出来了。我叫余妈烧水去。”振保道∶“她在烧。”烟鹂洗了手出来,余妈也把水壶拎了来了。振保打了个喷嚏,余妈道∶“著凉了罢!可要把门关起来?”振保关了门独自在浴室里,雨下得很大,忒啦啦打在玻璃窗上。

浴缸里放著一盆不知什么花,开足了,是娇嫩的黄,虽没淋到雨,也像是感到了雨气,脚盆就放在花盆隔壁,振保坐在浴缸的边缘,弯腰洗脚,小心不把热水溅到花朵上,低下头的时候也闻见一点有意无意的清香。他把一条腿搁在膝盖上,用手巾揩干每一个脚趾,忽然疼惜自己起来。他看著自己的皮肉,不像是自己在看,而像是自己之外的一个爱人,深深悲伤著,觉得他白糟蹋了自己。

他趿了拖鞋出来,站在窗口往外看。雨已经小了不少,渐渐停了。街上成了河,水波里倒映著一盏街灯,像一连串射出去就没有了的白金箭镞。车辆行过,“铺啦铺啦”拖著白烂的浪花,孔雀屏似的展开了,掩了街灯的影子。白孔雀屏里渐渐冒出金星,孔雀尾巴渐长渐淡,车过去了,依旧剩下白金箭镞,在暗黄的河上射出去就没有了,射出去就没有了。

振保把手抵著玻璃窗,清楚地觉得自己的手,自己的呼吸,深深悲伤著。他想起碗橱里有一瓶白兰地酒,取了来,倒了满满一玻璃杯,面向外立在窗口慢慢呷著。烟鹂走到他背后,说道∶“是应当喝口白兰地暖暖肚子,不然真要著凉了。”白兰地的热气直冲到他脸上,他变成火眼金睛,掉过头来憎恶地看了她一眼。他讨厌那样的殷勤罗唆,尤其讨厌的是∶她仿佛在背后窥伺著,看他知道多少。

以后的两个礼拜内烟鹂一直窥伺著他,大约认为他并没有改常的地方,觉得他并没有起疑,她也就放心下来,渐渐地忘了她自己有什么可隐藏的。连振保也疑疑惑惑起来,仿佛她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像两扇紧闭的白门,两边阴阴点著灯,在旷野的夜晚,拚命地拍门,断定了门背后发生了谋杀案。然而把们打开了走进去,没有谋杀案,连房屋都没有,只看见稀星下的一片荒烟蔓草━━那真是可怕的。

振保现在常常喝酒,在外面公开地玩女人,不像从前,还有许多顾忌。他醉醺醺回家,或是索性不回来。烟鹂总有她自己的解释,说他新添上许多推不掉的应酬。她再也不肯承认这与她有关。她固执地向自己解释,到后来,他的放浪渐渐显著到瞒不了人的程度,她又向人解释,微笑著,忠心地为他掩饰。因之振保虽然在外面闹得不像样,只差把妓女往家里带,大家看著他还是个顶天立地的好人。

一连下了一个月的雨。有一天,老妈子说他的访绸衫洗缩了,要把贴边放下来。振保坐在床上穿袜子,很随便的样子,说道∶“让裁缝拿去放一放罢。”余妈道∶“裁缝好久不来了。不知下乡去了没有。”振保心里想∶“哦?就这么容易就断掉了吗?一点感情也没有━━真是龌龊的!”他又问∶“怎么?端午节没有来收帐么?”余妈道∶“是小徒弟来的。”这余妈在他家待了三年了,她把小褂裤叠了放在床沿上轻轻拍了它一下,虽然没朝他看,脸上那温和苍老的微笑却带著点安慰的意味。振保生起气来。

那天下午他带著个女人出去玩,故意兜到家里来拿钱。女人坐在三轮车上等他。新晴的天气,街上的水还没退,黄色的河里有洋梧桐团团的影子。对街一带小红房子,绿树带著青晕,烟囱里冒出湿黄烟,低低飞著。振保拿了钱出来,把洋伞打在水面上,溅了女人一身水。女人尖叫起来,他跨到三轮车上,哈哈笑了,感到一种拖泥带水的快乐。抬头望望楼上的窗户,大约是烟鹂立在窗口向外看,像是浴室里的墙上贴了一块有黄渍的旧把累丝茶托,又像一个浅浅的白碟子,心子上沾了一圈茶污。振保又把洋伞朝水上打━━打碎它!打碎它!

砸不掉他自造的家,他的妻,他的女儿,至少他可以砸碎他自己。洋伞敲在水上,腥冷的泥浆飞到他脸上来,他又感到那样恋人似的疼惜,但同时,另有一个意志坚强的自己站在恋人的对面,和她拉著,扯著,挣扎著━━非砸碎他不可,非砸碎他不可!

三轮车在波浪中行驶,水溅潮了身边那女人的皮鞋皮夹子与衣服,她闹著要他赔。振保笑了,一只手搂著她,还是去泼水。

此后,连烟鹂也没法替他辩护了。振保不拿钱回来养家,女儿上学没有学费,每天的小菜钱都成问题。烟鹂这时候倒变成了一个勇敢的小妇人,快三十的人了,她突然长大了起来,话也说得流利动听了,滔滔向人哭诉∶“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呵!真是要了我的命━━一家老小靠他一个人,他这样下去厂里的事情也要弄丢了……疯了心似的,要不就不回来,一回来就打人砸东西。这些年了,他不是这样的人呀!刘先生你替我想想,你替我想想,叫我这日子怎么过?”

烟鹂现在一下子有了自尊心,有了社会地位,有了同情与友谊。振保有一天晚上回家来,她坐在客厅里和笃保说话,当然是说的他,见了他就不开口了。她穿著一身黑,灯光下看出忧伤的脸上略有些皱纹,但仍然抽一种沉著的美。振保并不冲台拍凳,走进去和笃保点头寒暄,燃上一支香烟,从容坐下谈了一会时局与股票,然后说累了要早点睡,一个人先上楼去了。烟鹂简直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仿佛她刚才说了谎,很难加以解释。

笃保走了之后,振保听见烟鹂进房来,才踏进房门,他便把小柜上的台灯热水瓶一扫扫下地去,豁朗朗跌得粉碎。他弯腰拣起台灯的铁座子,连著电线向她掷过去,她急忙返身向外逃。振保觉得她完全被打败了,得意之极,立在那里无声地笑著,静静的笑从他的眼里流出来,像眼泪似的流了一脸。

老妈子拿著笤帚与簸箕立在门口张了张,振保把门关了,她便不敢近来。振保在床上睡下,直到半夜里,被蚊子咬醒了,起来开灯。地板正中躺著烟鹂一双绣花鞋,微带八字式,一只前些,一只后些,像有一个不敢现形的鬼怯怯向他走过来,央求著。振保坐在床沿上,看了许久。再躺下的时候,他叹了口气,觉得他旧日的善良的空气一点一点偷著走近,包围了他。无数的烦忧与责任与蚊子一同嗡嗡飞绕,叮他,吮吸他。

第二天起床,振保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

(一九四四年六月〕(全文完〕@无隅植字@From: haili@umbc.edu (haili) 倾 城 之 恋 张爱玲上海为了“节省天光”,将所有的时钟都拨快了一个小时,然而白公馆里说∶“我们用的是老钟。”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

胡琴咿咿呀呀拉著,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胡琴上的故事是应当由光艳的伶人来扮演的,长长的两片红胭脂夹住琼瑶鼻,唱了,笑了,袖子挡住了嘴……然而这里只有白四爷单身坐在黑沉沉的破阳台上,拉住胡琴。

正拉著,楼底下门铃响了。这在白公馆是件稀罕事。按照从前的规矩,晚上绝对不作兴出去拜客。晚上来了客,或是平空里接到一个电报,那除非是天字第一号

同类推荐
  • 霸道总裁妈咪揍他

    霸道总裁妈咪揍他

    她,艾草,活泼善良天真,有点小萌,有点小笨。他,沸逸难,沸氏集团总裁,暗夜帮的首领。一次意外的收留,让他爱上她,他势必要将她绑在身边....此文是宠文哦,不会有非常虐的情节,不喜欢宠文的勿进哦,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愿意来看一下下。
  • 亿万总裁的极品萌妻

    亿万总裁的极品萌妻

    白诗雅作为一个资深宅女加腐女,对于自己的婚姻大事一点都不急,但是这事还是真真被父母给逼到了日程上。此时突然出现的霸道总裁黎陌轩真是解救白诗雅于水火之中啊!尤其这霸道总裁还是个基佬!根本就不需要她白诗雅去爱,所以这两人一拍即合,开始了‘美满’的生活!白诗雅自以为她以后的生活是:一个腐女看搞基!可是……事实是……======================================================“白诗雅!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你能不能注意下!”随便翻个身后白诗雅才说道,“没事啦,你不是GAY吗,不会对我怎么样的!”黎陌轩觉得自己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 娇妻搞不定

    娇妻搞不定

    他五官端正,眼神很清澈,看来不像是个坏人,却说出一句几乎教她崩溃的话──「我是妳的丈夫。」这男人简直莫名其妙,明明容貌一点也不像,还敢厚颜无耻地自称是她丈夫,他以为她会信吗?她是很天真单纯,可绝不是瞎了眼的笨蛋!可是,他竟能说出那些只属于他们夫妻间的小秘密!
  • 相爱之初

    相爱之初

    他帅气多金,却是个霸道任性的臭小子,却钟情于平凡书店女职员。她是平凡的书店职员,她不是女神,却长得很有气质。他是中美混血儿,却有有东方人的气质,他能干,多金,帅气,却是个花花公子。复杂的三角恋,他们最终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吗?
  • 纨绔总裁:乖乖老婆不准逃

    纨绔总裁:乖乖老婆不准逃

    英俊潇傻,嚣张无比的夏二公子回国了,闺中待嫁小姐集体出动,擦拳磨掌纷纷求上位,飞上枝头做那骄傲的凤凰。不料,某一天爆出夏二公子结婚了,她们震惊了。夏二公子和安苏尧上床,结婚,到见长辈都不超过十二个小时,这流程走得快狠准。而安苏尧手撕的情人更是花样百出,吊打国宝级影后,智商碾压某千金小姐,芸芸众生,唯独她笑傲江湖。不料,夏二公子花心不改,也就悲剧了。
热门推荐
  • 世界历史名人丛书:凯恩斯

    世界历史名人丛书:凯恩斯

    凯恩斯革命”并不是一场闹剧,也不是一场悲剧,而是人类思想遗产宝库中的一部分,是人类关于政府与企业角色安排问题的思维进程中有益和必要的一步,它深化了人们对于企业自由经营和市场机制的认识。
  • 逆战末日

    逆战末日

    世界各地爆发未知病毒,受感染者将成为僵尸,袭击人类。幸存的人类只有团结一起,才能逆转末日。面对生存危机,亲情、友情、爱情,人性的闪光在末世的黑暗中愈发熠熠生辉。
  • 我家女帝是朵花

    我家女帝是朵花

    洛梧桐: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刚穿越过来,就被一个女人给杀死了。真是婶婶能忍,叔叔不能忍。偶然机会,我抢了某个家伙的身体。重生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当然是报仇啊!这个女人,我要娶了她,让她为我服务一辈子!秦清秋:哦?报仇?洛梧桐:老婆……我错了,洗脚水已经给您备好了!
  • 界之守护者

    界之守护者

    C城市中心,一个快二十年历史的破旧小区里面。
  • 乔真香的偏执男神

    乔真香的偏执男神

    重生回来的乔云缨决定走沉着稳重的高冷路线,却一不小心在逗比二哈欢乐多的真香打脸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乔云缨:“我心理年龄有三十岁!”“啪!”明明是三岁!“我讨厌吃甜点,太腻了!”“啪!”究竟是谁为了一块慕斯蛋糕尽折腰?!“我的相机里没有薄野臣!”“啪!”这各种角度的偷拍皂是怎么一回事??“我乔云缨就是饿死也不会吃薄野臣一点东西!”“啪!”那个坐在桌前一脸叹喟说着真香的人是谁?“我的家庭地位很高,我叫薄野臣往东他就不敢往西!”“啪!”你能先解释一下在那里规规矩矩跪键盘的人叫什么名字吗?打脸总是来的太快!!最后,被全网吐糟到后台系统瘫痪的乔云缨忍无可忍了!咋回事儿啊小老弟,她不要面子的吗?!只见乔云缨手一拍桌,傲骨铮铮叫道:“我对薄野臣没意思,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喜欢薄野臣!”网友们坐着吃瓜,顺便吐了一口西瓜子,“真的假的??”乔云缨冷哼一声,“走着瞧!”呦,这是来真的吗?吃瓜群众们半信半疑。哪知隔天乔真香就晒出了和薄野臣的红本本,厚着脸皮笑着说官宣官宣,老公大人比心心。众人:“……脸呢?脸呢?你脸呢??”乔云缨嗤了声,高贵冷艳道:“呵呵,是你们不懂,真的无语!”众人:“……”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甜蜜闪婚

    甜蜜闪婚

    他,霸道无情她,古灵精怪本没有交集的人生,因为闪婚而走到一起欢快的生活自此开启
  • 斗罗之超越一切

    斗罗之超越一切

    一名骚年在,在电影院看电影时被吓死。在斗罗大陆的世界中,觉醒了无敌的武魂。自创宗门并为逆天居成为了主神
  • 婚后再爱:酷少缠冷妻

    婚后再爱:酷少缠冷妻

    他偿还她对他的救命之恩,便是偷了她的户口簿,拿了结婚证,将她直接扑倒强占!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她发誓,她绝对不会把那个半夜扑到自己身上的男人拖回家救活!就算再来一次追杀,他笃定,他肯定愿意站在那里挨几枪,然后逃到她的身边让她救治!打死她也不相信家里的男人竟是传说中冷酷高傲的慕家三少,他,简直就是无赖一个!聒噪都不足以能够形容他的话之多,厚颜无耻也比不上他的脸皮之厚!离开之前强要了她,偷偷拿她的户口办了结婚证,在她家登堂入室,要她做饭,要她洗衣,最后竟然还——
  • 依靠(20,25,30系列)

    依靠(20,25,30系列)

    [花雨授权]总是像刺猬一样的保护自己,不相信爱情却要编织浪漫,多愁善感,喜欢逃避。但是逃啊逃,却闯入了这片温柔的海,无限的包容、宠溺,慢慢地等着刺猬长大,不愿她有任何的不快,为什么会觉悟这么晚,让他心伤了如此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