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某山村。
村子的四周绿树环绕,远处是重峦叠嶂,一片片的高山阻挡了其与外界的勾连,阻挡了当地村民心智的与时俱进,当然也阻挡了经济快速发展的黄金时期到来。
放牛放羊,生娃盖房,再放牛放羊,再生娃再盖房······
如果不是时代的大潮,像海啸一样终于漫过这重重大山的阻挡,当地的村民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和循环之中,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方家祖宅——也就是几件破旧的茅草房,一看就知道已经是多年没有改善了。
“生了,生了······”
一个六十多岁的接生婆从茅草房的里屋冲了出去,跑到一个嘴里叼着旱烟袋,满嘴络腮胡,正在原地转圈的男人身边,一边喊着生了生了,一边伸出还沾着血丝的右手,看样子是想要讨几个赏钱。
“是男娃还是女娃?”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问道。
“哦,你看我光顾着高兴了,都忘记看是不是带把的了!”接生婆哂笑了一下,又屁颠屁颠地钻回到了屋里头。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一边磕掉旱烟袋里已经吸不动的烟丝渣渣,一边嘴里念叨着。
接生婆钻到了屋里头,良久也没有出来。
男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样,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哞哞——”几声,屋外干木树枝围起来的牛圈之中,养着四五头老牛,似有一只老牛肚子很大很大了,像也要生产了一般。
“女娃娃,瞎花钱,不若小牛耕在田······”中年男人一边把旱烟袋放在石凳上,一边抱起一把干草,出去给牛喂料了。
男人刚出去,里屋的门开了,里面传来异常尖细的哭声,像不要换气一样,一直啼哭着不断。
接生婆已经洗干净了手上脸上,从院子里拎起放在地上的半袋小麦,径直走出了院门,在门口看到男人在喂牛,说了句:“又圆啊,是女娃——”
男人低头自顾自地喂牛,并没有回答,像没有听到一样。
裘东林的灵魂,倏忽之间又从花若兰的山洞之中,飘到了这个破落的穷山村,他努力在回想自己最后一刻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他看到花若兰微微凸起肚子里面的是赵炎,然后裘东林突然就想起了赵炎幽幽说的那句话:“那位姑娘和你不会是亲兄妹吧?”
在牛栏的旁边还有一个羊圈,羊圈的骚味刺鼻的很,裘东林想自己可能站在了牛栏的下风口,于是他自觉的换了一个方向,没想到羊圈的骚味夹杂着牛粪的味道,依然浓郁的很。
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似乎完全闻不到这满圈的骚味似的,还不时的用手去摸那个肚子很大的老牛的肚皮,嘴里面低声说着什么,不多会儿,这个男人回到屋里石凳上面去拿了旱烟袋,又把烟嘴戳到裤子上挂着的布袋中间,戳了几次以后,将烟嘴拿出来,烟嘴里面便装满了烟丝,用大拇指摁扎实后,“噌——”划亮一根火柴,用力地点着了旱烟袋,站在牛棚边上,然后就无比满足地抽了起来。
裘东林直觉得奇怪,屋里头老婆刚刚生产完,他这会儿却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抽着旱烟······
入了夜,男人才慢慢走回到里屋,躺在床上的女人,并没有对男人有多少抱怨,相反的眼神之中似乎还有几分抱歉似的,“又圆,是个女娃,梦舟并没有回来······”
“女娃就女娃······”
“你给娃取个名字?”
“······就叫梦——梦——梦瑶!”
······
梦瑶?裘东林想起在重天涧的那个女孩自称叫瑶瑶,难道瑶瑶就是这个襁褓中女孩的未来?不过夫妇口中说的这个方梦舟又是什么人呢?
裘东林在几间不大的茅草房里转了几圈都没有看到什么像样的物件,倒是墙上的老旧相框正中间之中,挂着一个很小的男孩儿的照片,看上去黑瘦黑瘦的,便显得比同龄孩子更瘦小了几分。
络腮胡子的男人,在女人的床边拉来几把椅子,在椅子上铺了一床烂被褥,然后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以后,反着盖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桌子上的旱烟袋,似乎想要抽上两口,最终又放了回去,把身子侧向一边,背对着床上的女人和孩子,睁着大眼睛,还真有几分吓人。
“又圆······”女人轻声地喊道。
“嗯······”
“小梦瑶睡着了!”
“哦!”
“你心里头还在怨我吧?”
“······”男人动了一下,半晌到底没有说话。
“其实梦舟······”
“好了,你现在需要休息,我在想家里的那头老牛,这两天应该就要下崽了,我晚上也不能睡太沉,明天把其他的牛赶出去,牛棚里还要多放些草料······”
女人没有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本来满心希望能为老方家再生一个男娃,到底还是生了一个女娃,本来儿女双全也是好事情······
哎,这都是命吧!
不多会儿,男人的鼾声就起来了,似乎把屋顶都要震塌似的,小女孩本来睡的很沉的,此时似乎是因为鼾声太吵了,惊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哼了几声,旁边的女人本来是很累了,睡的正沉,一下醒了,赶紧翻个身,不停地轻拍女孩的后背。
房子外面,圆圆的月亮这时候挂在半空中,很亮很亮。传说月亮上面住着嫦娥吴刚,还有那玉兔和桂树,此时抬月亮离得正近,太头望过去,却像有两个人在一棵树下倚偎的样子。
裘东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操蛋的世界,忙忙碌碌,碌碌忙忙,到头来又如何?哪怕是再卑微的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好像永远也不会死去一样;而一旦一朝死去,又好像曾来也没有活过。这就是凡人逃不掉的宿命!”
又是忙碌一天之后的夜晚。
叫方又圆的男人给牛羊喂完草料以后,站在草屋门口抽着手里的旱烟。
日子过的紧巴又艰难,唯有看到代表着希望的满圈的牛羊,他的心里才能稍微放松一点儿,所以虽然牛羊圈旁边的味道很不好闻,可是他站在边上的时候,心里亮堂,就总喜欢在喂完了草料以后,站在边上抽着旱烟,这是他一天当中最轻松的时候。
方又圆回到屋里,倒头睡下。
没多会儿,他听到牛圈之中,似乎有些许异样的动静,“噌——”一下坐了起来,抄起枕边的手电筒,冲出门去,三步作两步地来到牛圈旁边,手电打开一照,看到那头大肚子的老牛正在生产,小牛的两条小腿已经从后边露了出来。
方又圆大喜,把手电架在高处,几步冲到老牛边上,一会儿轻轻抚摸着老牛的肚子,一会儿抚摸老牛的头部,希冀用这种方式帮助老牛顺利的产下牛崽。
不过小牛两条腿露出来以后,后面的生产进程似乎停滞了一样,老牛的两只眼睛在手电筒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一种悲凉,似有水珠一样的东西挂在牛眼的下方。
方又圆着急的站起身来,“这老牛又要难产······”
他试着用力地拽了两下小牛露在外面的两条腿,可是他稍微用力一点儿,老牛就叫更加凄惨了似的。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方又圆跳出牛圈,似乎想跑去喊别人来帮忙,可是回头一看这头老牛的两条前腿已经跪下去了,如果再不想办法,老牛小牛估计就都要没有了。
“死马当作活马医,只能试一试老祖宗的办法灵不灵了······”
说罢,方又圆清了一下嗓子,又伸了伸脖子,“哞——”的一声,像极了牛的叫声。
等到方又圆学第一声牛叫之后,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旁边难产的老牛原本已经跪在地上的前腿“唰——”一下就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下着之后的应激反应。
方又圆一看有反应,脸上漏出了一丝欣喜的笑容,紧接着又“哞哞——”叫了几声,原本难产的老牛一用力,小牛就从老牛肚子中似乎在慢慢滑出来······
裘东林看的认真,突然看到方又圆学牛叫了,心里咯噔一下,惊的眼睛瞪了老大,好像他要把人间这最后一幅画面,尽可能看的更大一点儿似的。
“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托梦呢?”裘东林大喊了一声,话音还未落,便再一次像掉进了漩涡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