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轩抬头看天,还是细雨蒙蒙,但仿佛在南边偏西一点的方位,天空中隐约有团光亮,该不是太阳快出了吧?
动辄月余的大雨,此处是中原,又非江东,哪来的梅雨季节?
雨下个不停,日子还得过,内衣还得穿。没有干的,凑合着穿湿的。
提起内衣,张轩气不打一处来,汉代没有后代那个样式的内裤,遇上有雨又刮风的天气,走在路上裤裆凉飕飕的,甚是鸡动。
好在今天身披黄金战甲,张轩那股英豪气重新提起。他矗立高头大马之上,虎视眈眈看着周围一切。
围观之人众多,甚至有人尾随多时,其中不少还撑着伞挡雨。大户人家的婚礼本就不多见,何况还有八个人抬的巨大花轿。
很多百姓看来,这可是闻所未闻,一辈子没有的眼福,回去后多了几分谈资,淋雨也值了。
其中最难分辨的,吃瓜观众有多少是看热闹,又有多少是别有用心的探子?
身为新郎官,张轩热情打招呼,面带笑容。
他注意观察自己的队伍,前面的“乐队”成员有些累了,毕竟从早晨到现在,有人手酸了,有人腮帮子吹肿了,连续不间断工作,路上没有休息片刻。
乐队后面是骑马开路的礼仪人员,然后是重头戏,八人抬的巨大花轿。
陪嫁的侍女们跟在后面,然后是侠客装扮的迎亲队伍,以及蔡家送亲的护院壮丁。最后面是王允带的一众衙役,王大人垂头丧气,有些蔫了的感觉,一方面是因为年纪大精神困乏,另一方面有些后悔今日的决定,他身为朝廷官员,却跟着参加婚礼“游行”,有些自掉身价,传言出去对名声有损。
他是官府之人,安危用不着张轩管。两人只是眼神交流,心照不宣而已。
但王允隐隐有不安的感觉,张轩抛给他的眼神中,除了谢意和戒心,似乎还有点别的东西。
典韦仍旧押着韩馥与高干,张轩给他一个手势,盯仔细了!一会别跑了!
许攸早已离开队伍,他被张轩催着提前回家,准备晚间的婚礼仪式。
蔡大是蔡府的护院头目,张轩走到近前打了个招呼,并附耳叮嘱几句。
蔡大露出迷茫的神情,但对方是自家姑爷,哪怕不明白也得听令行事。
最后,张轩来到八抬大轿的旁边,勒住胯下骏马,尽量压低声音说道:“昭姬,一会若是乱起,只好委屈你。无论到了哪里,你相信有我护卫,务请安心!”
务请安心?
花轿里没有动静,只有风雨打在轿帘上的沙沙声。
蔡琰的侍女们跟在后面,大概有十余位之多,张轩的眼神一扫而过。仔细看的人或许会发现,他曾短暂的停留。
车驾已到青楼门前,一旦过了此处,绕过前面的路口,便是张府。
宦官,外戚,袁家,你们再不动手,老子真回家了?
张轩的手不自觉下探,握住腰间的宝剑,夹杂在风雨声中的,有“嗖嗖”之音传来。
不是简单的刺客,他们身手相当矫健。
这些人不是堵在前面,也不是混在人群里,而是从房顶一个接一个的跳落。
“哗”的一声,现场犹如水中被投入一颗炸弹,瞬间波涛汹涌,看热闹的轰然退去,好比是大海突然紧急退潮,留下现场一片狼藉,到处散落鞋子、发簪,以及雨伞。
“有刺客!”
迎亲队伍立即变身,抽出兵刃便是侠客。
蔡府的送亲队伍也是早有准备,抄家伙开始干架。
黑衣人很多,断断续续跳下近百,而且每一个都是功夫高手,青楼门口变成乱战的舞台。
队伍末尾的王允很是紧张,于私,他是蔡邕的好友,与张家同样有关联,此行无比艰难,明明看见了曙光,偏偏在最后时刻崩盘。
于公,他是洛阳令,地面上的事情都得管,就在他的辖区,突然出现大量刺客,势必会闹出动乱,到时候朝廷责问,他该如何自处?
惹不起宦官,动不了外戚,袁家同样不好惹,最后背黑锅的,很可能还是他王允。
前面已经乱作一团,黑衣人与护卫打成一片,乒乒乓乓很是热闹。
王允惊奇的发现,他居然没危险,因为没有人向他以及手下的衙役动手。
更惊奇的是,他甚至插不上手,前面的路被打斗的人堵死。同时,看热闹的人在向回逃窜,迎面冲击到他的队伍,让王允向前的路更加寸步难行。
王允急了,“快!擒拿匪徒!”
那些衙役比他聪明,咋咋呼呼装样子,真到了眼前没一个动手的。要是平日里拿几个地痞流氓,或者欺负平头百姓,他们威武的很。但眼前的匪徒无不是武林高手,咱们能傻到上前送死吗?
王允干着急没办法,朝廷里的兵,尤其是洛阳县衙的衙役们,个顶个都是兵油子,身处皇城根下,各种大场面都见过,脑袋活泛的很,像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没人听你支使。
更何况,人家有理由,别说是冲上去打斗了,迎着逃散的人群,哪怕是很努力,根本过不去。
王允满头冒汗,却只听到耳边打斗之声不止,急声呼道:“蔡公,你可还好?”
前面没有回应,听不见,恐怕也看不见。
此时的队伍前头,张轩集中人手应对,不但打退匪徒,而且连看热闹的百姓都清扫干净,一个都不能留在现场。
待他确定场子彻底清除干净,这才下令八抬大轿与侍女快速通过,侠客们重点在后保护。
离开此处,如果快步奔跑,大概八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便可以抵达张府。
张轩是着急的,宝贵的时光转瞬即逝,必须把握住!
快点!再快一点!
此时,最着急的不是当事人张轩,也不是地方官王允,而是一直尾随其后的袁家人。
袁术派出部将纪灵,统百名虎贲尾随,必要时须一击而中。
听起来人数很少,纪灵带出百名,除此之外还有两百,虎贲军仅仅三百余人而已。但是,虎贲军霸道啊,不仅在汉代,哪怕放在整个中国历史,能够与之齐名的寥寥无几。
唐代的玄甲军,岳飞的背嵬军,明代的戚家军,还有陈庆之的白袍军……
不能再多了。
北军五营是大汉军中的精锐,而虎贲又是精锐中的精锐,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而出,战斗力强悍至极。
兵法有云,兵贵精,不贵多。
虽然袁术只派出百人,却自信可扫平一切。
可纪灵是郁闷的,所有的埋伏都被蛮横的躲开,张轩那货不走寻常路,一点机会都不给。
纪灵得到的指示很明确,张轩一行落入陷阱最好,如果不然,必须在他回家之前动手,哪怕有所死伤,哪怕惹出大祸,也在所不惜。
那些可能死伤的人里面,张轩、蔡邕是必死之人,王允被误伤不要紧,韩馥更加无所谓,哪怕是自家的孩子高干,能救则救,不能救……让他去阴间见姥姥去。
终于要出手了,对方浩浩荡荡几百人之多,还有县衙的人在场,以及围观的众多百姓。
但是没办法,纪灵不能再等。
过了前面的青楼,纪灵不再有机会,这是他动手的最后时机。
他几乎要下令了,却被人抢了先,屋顶跳下来百余名黑衣人,而且功夫不俗,这让闻听消息后的纪灵打了个寒颤。
他看不见,因为前面根本过不去。
谁的人?是敌是友?
如果是宦官派来,多半与西园军有关,因为是先帝亲自设立,交由身边的大宦官蹇硕统领,其精锐无需多言,但毕竟是当兵的,不是武林高手,怎么看都不像。
那么是大将军府的人?可何进本人躲在城外,哪有心思在城里闹事,除非他有什么机密被人攥在手里,不得不杀人灭口。
犹豫的时候,纪灵早已失去最后的机会。
别说是打架,光是朝回奔逃的百姓,已经将他的队伍冲散。
纪灵属下是护卫皇宫的虎贲军,出门不能大张旗鼓,他们伪装成平民,也就没有人怕他们。
别说是杀人,纪灵连集合队伍都难。
等到场面趋于平静,望着满地的鞋子、雨伞,纪灵想哭的心都有。
前面的人还在吗?张轩跑没跑,行刺的人在也行。
有下属汇报,刺客们跑了。
那张轩呢?
据说,保护车驾已经回府。
纪灵谁都没杀,也一个没抓到,等他睁大眼睛,看见洛阳令王允骑马过来。
王允是认识他的,毕竟顶头上司是河南尹袁术,而袁术同时担任虎贲中郎将,出行时经常带着纪灵,两人有很多场合会碰见。
“纪郎官,好巧,今日没在宫中宿卫?”
纪灵连忙施礼,答道:“王大人怎么在此?”
“哦,东平张家的小子胡作非为,我想拿他查问,没想到又让他跑了。”
纪灵才不信,一路上盯着你呢,明明是替人保驾护航。
“袁中郎也在此处吗?”
纪灵摇头,“大人有要事在身!并未前来!”
哦?
王允心中狐疑,你不在宫里当值,也不跟随袁术身边,又带着大帮虎贲,罪过可不小。
虎贲军是什么,宫廷守卫,而且是皇帝身边的那种。如果皇帝出行,跟随左右的也是他们。
你敢带虎贲军出来干私活,如果先帝还在的话,王允一道奏折,能要了你和袁术的命,恐怕整个袁家都会被牵连。
见王允眼神不对,纪灵心虚,打个招呼想走。
哪那么容易,王允年轻时正直廉洁,算个性情火爆之人,看不惯那些假公济私、仗势欺人的行径,遇到小小的虎贲郎官,他务必要责骂一顿!
纪灵是怕他的,毕竟干的事不地道,虎贲军谁敢私自调动?要不是袁术下令,他冒死都不会来。
没等王允开口,身后一声大喝:“张家小儿何在?”
纪灵与王允一同转身去看,来者气势汹汹,身后盔明甲亮,这是要出征吗?
袁术亲临现场,旁边有人大喊:“传董太后手谕,速速捉拿张轩!胆敢阻拦者……斩!”
斩什么斩,晚了!
董太后是已故皇帝的亲妈,在皇帝不在的情况下,她是名正言顺的权威。
袁术觉得,晚了不要紧,张轩就是逃回家中,也要逮出来!
事不宜迟,袁术亲自出马,只是给了王允一个白眼,招呼纪灵立即出发,一行人向张府杀去!
有属下问王允,要不要写奏折参他。
参不了,现在新皇帝未立,有了董太后手谕,他调动虎贲便有了借口。
袁家摊牌了,明刀明枪的向张家动手。
“那么,大人,我们去哪?”
张家不能去,想帮忙却力不能及。去了尴尬,难以自处。
王允像个慈祥的老者,向下属们问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下属们摇头,愿闻其详!
百余黑衣刺客,张家、蔡家几百名护卫,在青楼门前打斗许久,却没有一人死去,也没有一个被对方抓住,甚至没有伤者。
哪怕你仔细查验,现场绝无一丝血迹。
下属们恍然大悟,“大人是说,行刺的,与保护的,都是一伙人,事先串通好的,演了一出戏?”
他们自导自演,开了一条道路。又借助打斗,以及逃散的百姓,把包括王允、纪灵在内的所有人挡在后面。
最后,还从容退去!
高啊!
只是王允不解,这些黑衣人功夫高强,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