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爷长年累月地跟陈太太分居,陈太太也不急着恼,倒是夜夜同她弟弟到梨园行里看戏去。她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失不了那心中有数、云淡风轻的正妻样子。
这下可就苦了她那位四弟了!莫十四少不论坐到哪儿,身旁总跟个大他十岁的姐姐,害得他连听寒施唱到妩媚处不自觉发出的痴痴笑声都得即时收敛,拿牙齿死死咬住腮帮子两边的肉——把嘴里的皮都咬破了为止!如此一来,嘴唇翘得跟小兔子似的,倒是生生把那原本放荡不羁的笑声化作了阵阵咳嗽!
寒施下了场,他连跑都不敢跑,只得急急地走。就算是这样,他姐姐还总烦他:“喂,走那么急干嘛?慢点慢点。”如此慢悠悠地走,到了后台,寒施早已被一大群票友给团团围了住。他们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就只得偷偷地眉目传情,叫人心里很是烦躁!
明明是姐夫不乖,姐姐不去找姐夫,偏要成日跟着他做什么?
“莫愁乖,只要你乖乖听姐话,带姐满北平的玩,姐就答应不把你跟那戏子好上的事告诉妈咪爹地。”奈何每回跟姐姐闹,姐姐总这么哄他,为了他跟寒施的将来,他也只得作罢。
这下他也不再像先前那样盼着姐姐离婚,甩了那个不三不四的男人了。姐姐要真离了婚,搬到他那儿住,那他可真就连一点儿自由都没啦!
这天晚上真是好,姐姐总算说要在老陈府里休息,他同寒施也总算有了个“二人世界”,下了戏以后还能在一块儿四处逛逛,再接着回寒施府上增进一下感情喽……嘿嘿嘿,十四少想得太美,竟站在街上久久逗留,连有人拍他都不晓得。
“少爷,她……”还是跟班熟悉的声音将他从幻想中拉了回来。低头一看,是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正锲而不舍地拍着他的背呢!
一下火大:“你干什么?就算本少爷长得handsome了些,也不能叫你这丫头在光天化日之下白白偷袭了去呀!”十四少往后一闪,指着那丫头的鼻子骂道,又转过身重重地打了小跟班一下:“本少爷这么高贵的西装平白无故叫一只小脏蹄子给摸了去,你也不替我拿开!这么没用,本少爷还养着你作甚?!”
一听那二货骂她的手是小脏蹄子,那姑娘的火气便也上了来:“你骂谁呢!我呸!”她重重地啐了他一口,“我本还以为你看着老实巴交的,像个正人君子,正想问你路呢,没想到你骨子里原来是个下流货色!”那姑娘骂完,转身便走。
“十四少,她手里好像拿着戏票呢……”小跟班怯怯道。
“哦?关我屁事!”莫愁快把头仰到天上,一脸傲娇。
“想去梨园行?那你可走反了!”这厮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又把仰着的脑袋转到身后,小眼神飘飘然落到那姑娘身上。
那姑娘气乎乎地走回原地:“那你说走哪儿?”
“正巧爷也要上梨园行,爷可是那儿的常客。跟爷走,准没错!”头一扬,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那姑娘将信将疑地紧紧跟着,连跑带跳。
梨园行内,人还未到满。这很寻常,虽说寒施的戏场场都是实打实的场场爆满,可他莫十四少总是要到得早些的——为的,是寒施上场前,能先在后台跟他腻上一会儿。
进了大堂,莫愁就没再理那姑娘。倒是那姑娘急匆匆绕上前来问他:“先生,刚才是我看错你了,你人真好。我是第一回来戏院,还不知道怎么看票,你能告诉我座位在哪儿嘛?”这戏票是客人没空看才赏她的,说让她提升一下情操。
“自个儿找去,小爷我没空理你!”真是个傻子,莫愁丢下这句话便急急地朝后台奔去。
后台,温寒施正细细上着油彩。他从不叫别人帮他上妆,总嫌别人上得太粗、不够精神。除非是顶喜欢、顶信任的人。
“寒施,今儿晚上我姐姐不在!”莫愁兴冲冲走到寒施身后,正欲夺笔,却叫寒施给避了开:
“十四少这么久没练,想来一定生疏了吧。”他淡淡道,好不冷漠!
“哪能啊?”莫愁拉着寒施扮青衣的长水袖,摇摇晃晃地撒着娇:“寒施,你就让我帮你描吧,好不容易才有机会……”
“寒施自己能描,描得比十四少好看。就不劳您费心了。”寒施转过脸,赌气道。
十四少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来定是自己这几个月都未曾与他有过亲密接触,叫这个小美人生气了!
正干着急时,莫愁顿生一计!他拿来桌上的另一只笔,沾上油彩,朝自个儿脸上直描下去!
“你干什么!”寒施一惊。
“今儿晚上小爷我跟你抹一样的妆!”莫愁挺直了胸板儿说。
“你疯啦!”寒施匆匆放下手里的活儿,又急急夺过他手里的笔:“你一个坐上头的少爷顶着一个女人的妆,还不得叫人笑话了去!”
瞧吧,寒施还是疼他的。
“你不让?我偏要化!”他心中窃喜,任性道。
“别再闹了,等我下了戏,我帮你化!”
今儿晚上演的是《狸猫换太子》。
“太子爷哭哀哀泪如雨降,陈琳我五内焚肝肠痛伤。从今后再难见你那天真烂漫娇憨模样,再不能朝夕相伴问暖嘘寒侍饭奉浆。望太子在深宫事事恭谨切勿莽撞……”
台上老生字字铿锵地唱着,傍晚问路那姑娘在台下百无聊赖地听着。她打着大大的哈欠,心想:早知道就不来看了,再晚回去梅妈妈可又要训她了。她就是花南胭在青楼里的玩伴——翠翠,天还热时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当晚就叫人给开了苞。她与南胭不一样——皮肤没她白,长得没她漂亮,琵琶唱跳又没她精湛,又没个客人肯死心塌地地守她捧她,这叫她心中的妒火燃得更旺了几分。她并非毫无野心,她也渴望变得更媚一些,好叫哪个富家少爷看上,给她过风风光光、纸醉金迷的日子。她日后过得一定得比她花南胭好,总不能一辈子都屁颠屁颠跟在她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