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艳阳天,李家大院里春光明媚、花开正好。一家三口在下人精心打磨的花花草草中你追我赶地嬉戏,真真儿一派温馨景象。
李家俊手上拿个小老虎的布偶逗弄着他的小儿子,你追我赶,好不快活!他本来就高,加之这些年身子壮实了几分,显得魁梧,令人望而生畏。如此玩乐,不免有些滑稽!可他才不管这些,一个悄悄的转身,调皮地躲到花丛后边,只剩下那娘俩在原地东张西望。
“瞧,你爹爹在那儿!还不快去抓他!”到底还是当娘的眼尖,小儿子直扑过去,跳着、闹着……
他们都不知道,此时背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一双透明的眼睛,躲在门后,轻轻张望着。
当爹的正回头,无意的,父女俩眼眸相撞。那孩子顿时红了眼,只在泪水流下的前一刻飞奔而去。他就这么望着她的背影,静静地伫立着。意味深长。
最后打破僵局的还是李夫人,她一把夺过她老爷手里的小老虎,转身朝屋内跑去:“来呀,来抓我的小老虎啊!”
静悄悄的夜,无人来扰。小花儿揉着红肿的双眼,蜷缩在被窝里,世界消失在黑暗中。
世界就是黑暗的。世界于她,又何尝绽放过光明?她打小就没娘,在府上自幼遭人白眼,人人都喜欢欺负她,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她不知道自己的娘是谁,她只知自己是五年前在外边被捡回来的。既然如此,爹又何须生生留她在府里呢!
门嘎吱一响,进来了一道微弱的光,照得一个人的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光落在她眼上,刺得她生疼。是爹!
“小花儿,还不快看看爹给你带了什么!”李家俊满脸堆笑,似在弥补着什么。他一把拿出背在身后的手,手里抓着一只小老虎。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是小老虎!”爹总是想着自己的。孩童总是如此得易于满足。小花儿的眼眸总算放了光,小花儿的嘴角总算上扬,露出了满口糯米似的小奶牙。
“喜欢吗?”
“嗯!”她使劲儿点着头。
“小花儿喜欢就好。”李家俊的眉头终于舒展,眼底露出淡淡的宠溺。这原是五年前才有的。这五年,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太多,他总不知如何是好。为了所谓家世清白、所谓成功,他放弃了太多,太多……
“爹爹,给我讲故事好不好?”她软软地靠在李家俊怀里。不论受了府上多少委屈,到底还是个爱撒娇的小丫头。
他身子一颤,颤到心底里。熟悉的感觉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好啊,小花儿想听什么故事?”
“嗯……想听小老虎和小白兔的故事。”
“从前啊,在深山老林里,有只小白兔。有一天啊,她遇到了一只小老虎,他们玩得可高兴了!小白兔喜欢小老虎,小老虎也喜欢小白兔。可小白兔的玩伴们都怕极了小老虎,怕小老虎长大了会吃了她们。小白兔只好躲在人群中偷偷望着小老虎,不管小老虎在做什么,都偷偷望着他……”
还没讲完,怀里的小丫头早已入眠。当爹的帮女儿枕好枕头,盖好棉被,深深地看着她。就如同看着她。这些年,这一生,错得离谱了!
有了小老虎,小花儿的日子就轻快多了!从前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又没事干,百无聊赖之际,她只好静静地观望别人的日子。可有了只小老虎,就相当于多了个玩伴,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她每日都带小老虎出门上街游游荡荡,反正平日里没人管她,她倒也乐得自在。民国七年,北京还是一副欣荣景象。李府跟天桥挨得很近,而天桥,又是北京城里头最好的去处。
整条街上,卖冰糖葫芦的、戏班儿里来卖艺的、算大褂的、做木工师傅的、糊纸灯笼的、弹琵琶唱小曲儿的……真可谓是歌舞升平、热热闹闹!她一个小小姑娘,顶一头最省事儿的短发,怀里头抱着一只宝贝似的小老虎,在人来人往的旧时街头挤来挤去。世界那么大,她却那么小。
几天前,她又认识了第二个新玩伴。是个木匠的儿子,叫做小木头。那天风大,花铺旁有只漂亮的花蝴蝶掠过她的身边,她伸手去抓,却不慎让风吹走了她的小老虎。她找啊找啊,却怎么也找不着。她急了,在街上就掉起泪来。小木头长她个三两岁,个子高高的,看不惯她哭,便拉她的手四处去寻。天都快黑了。最后啊,硬是在卖冰糖葫芦的推车底下寻着了脏兮兮的小老虎。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别整日到处瞎逛,险些被天桥的人贩子拐了去!以后你要想出去玩儿,就来我家后院儿找我,这儿我熟着呢,我带你!”他拍着胸脯,如是对她说。